市中心高级写字楼的咖啡厅。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浓香和金钱堆砌的宁静。
落地窗外车流无声。
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出衣着光鲜的精英身影。
苏哲带着糖糖。
像两只误入天鹅湖的灰扑扑鸭子。
格格不入。
他牵着糖糖的小手。
掌心全是汗。
另一只胳膊下，夹着那台破旧的笔记本电脑。
像个沉重的枷锁。
糖糖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粉色小裙子。
卷发勉强梳顺。
怀里依旧抱着那块不合时宜的树脂“盾牌”。
大眼睛好奇地西处张望。
奶瓶挂在胸前。
晃荡着。
对满室精致投以纯然好奇的目光。
丝毫没察觉爸爸绷紧如弦的神经。
靠窗角落。
一个男人独自坐着。
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
坐姿松弛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
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冰冷。
像手术刀。
精准解剖每一个细节。
沈确。
他目光扫过来。
掠过苏哲局促的脸。
停驻在糖糖。
尤其是她怀里的“盾牌”和她胸前挂着的奶瓶。
半秒。
嘴角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
兴味？
苏哲心跳漏拍。
拉着糖糖快步走过去。
糖糖被他的紧张带得踉跄一下。
盾牌磕到桌角。
发出沉闷声响。
引得旁边座位一位穿着名贵套裙的女人蹙眉瞥了一眼。
“沈总。”苏哲艰难吐出两个字。
拉开椅子坐下。
糖糖被他抱坐到儿童餐椅里。
小小的她几乎陷进去。
只露个脑袋和抱着盾牌的小手。
沈确没动。
眼神在苏哲脸上和他夹着的破电脑之间逡巡。
“东西带了？”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带了。”苏哲喉咙发紧。
把破笔记本放在光洁的桌面上。
像摆着个定时炸弹。
糖糖好奇地伸手想摸爸爸的电脑。
被苏哲眼疾手快拦住。
“糖糖乖，自己玩。”
他手忙脚乱。
从随身背包的小口袋里。
掏出两小块事先撕好的干面包条。
那是家里仅剩的。
塞进糖糖小手里。
“吃面包。”声音干涩。
这是他唯一能提供的“安抚玩具”。
糖糖看看手里干巴巴的面包条。
小嘴撇了撇。
显然不太满意。
但还是乖乖低头。
开始专心“啃木头”。
小牙齿磨呀磨。
努力对付那毫无水分、毫无吸引力的食物。
面包屑细细碎碎。
掉落在儿童餐椅的托盘上。
无声堆积。
沈确的目光。
没有离开糖糖。
更准确地说。
没有离开她面前掉落的……
面包屑。
他修长的手指在平板电脑上点了点。
调出一份文件。
投影在桌面自带的触控板上。
那是《星际矿工》项目的早期核心框架设计。
清晰明了。
“苏先生，”沈确开口，切入正题。
“你在破产清算前提交的邮件和演示我仔细看过。”
苏哲心头一凛。
“这个物理碰撞模块的设计思路很独特。”
沈确点出模块。
正是那个卡死苏哲三天的地方！
“但最终呈现的成果……”
他微微摇头。
镜片寒光一闪。
“漏洞百出，逻辑混乱，运行效率低下到令人发指。”
苏哲脸瞬间涨红。
耻辱感和挫败感如火焰灼烧。
“是……当时时间和技术瓶颈……”他试图辩解。
声音虚弱。
沈确身体微微前倾。
无形的压力陡增。
“瓶颈？”
他声音不高。
却像淬了冰。
“昨天下午一点三十分。”
“你提交破产清算邮件后两小时。”
“幻影科技的官网。”
“上线了一款小体量demo。”
他的指尖在平板上一划。
一张截图弹出。
炫酷的UI界面。
醒目的标题——《深空潜行者》。
宣传语：“革新物理碰撞体验！”
沈确目光如鹰隼。
锁定苏哲骤然煞白的脸。
“这个demo的核心模块。”
“数据结构、优化路径……”
“与你三天前发给我的、卡死你的那个所谓残次品。”
“相似度。”
他刻意停顿。
吐字清晰。
“高达97.3%。”
“而幻影的CTO……”
沈确调出另一份资料。
上面是张意气风发的年轻面孔。
王俊。
苏哲曾经的大学同学！
工作室成立初期拉拢他入伙。
核心成员！
后来理念不合愤而离开。
声称要回国创业。
“是他！”苏哲失声低吼！
愤怒瞬间冲破恐惧和羞耻！
剽窃！
无耻的剽窃！
用他呕心沥血却没调试完成的核心架构！
抢先上线！
抢占市场！
成了刺向他背后的尖刀！
“砰！”
苏哲怒极一拳砸在桌面！
破笔记本都弹跳了一下！
咖啡杯震动！
发出刺耳碰撞声！
旁边精致女人的不满几乎化为实质。
糖糖被爸爸突如其来的愤怒震得一哆嗦！
手里啃了一半的面包条。
“啪嗒”。
掉在了面前堆着面包屑的托盘上。
沾了几颗小小的渣渣。
她茫然又委屈。
大眼睛看向暴怒的爸爸。
小嘴扁扁。
眼看金豆豆就要掉下来。
“别急。”沈确冷冷的声音响起。
奇异地压下了苏哲的怒火。
他身体后靠。
目光落在苏哲身旁的破电脑上。
又扫过糖糖挂着金豆的委屈小脸。
和托盘里的面包屑。
“有趣的是。”
他慢条斯理。
“就在昨晚……”
“也就是王俊发布demo引发业内轰动后……”
“不到五小时。”
沈确的眼神变得深不可测。
“幻影的主服务器。”
“遭到……”
他微微勾起唇角。
露出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
“一次精准到令人发指的，点穴式攻击。”
“被攻击目标只有一个。”
“《深空潜行者》的demo存储核心。”
“攻击方式匪夷所思。”
“系统没有任何外来入侵痕迹。”
“没有病毒植入。”
“更像是……”
他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
“从系统底层开始。”
“完美复刻了王俊剽窃的那份架构……”
“然后。”
“顺着那个架构固有的、极其隐晦的逻辑缺陷……”
“像找到了血管壁最薄弱的点。”
“精确刺入！”
“以完全模拟那个demo自我运行的方式……”
“让它内部崩溃！”
“瞬间瓦解！”
他的目光。
再次。
意有所指地。
落在了糖糖托盘中那孤零零、沾着面包屑的半根面包条上。
又落在苏哲那台旧电脑上。
屏幕上。
还残留着昨天下午那场无声修复风暴后。
崭新的。
流畅无比的。
优化痕迹。
苏哲的愤怒僵在脸上。
浑身血液像是瞬间冻结。
再猛地冲上头顶！
他猛地扭头！
死死盯住那台破电脑！
昨天下午……
糖糖……
用沾着面包屑的小手……
按下一个代表“面包屑”的图标……
然后……
代码被暴力修复……
优化……
那些逻辑缺陷……被强行弥合……
沈确说的点穴攻击……
是……是优化过的……
被修复、被加强后的架构！！
王俊剽窃了有缺陷的原版！
然后……
他昨晚放上线的、被万众瞩目的demo……
迎头撞上的……
是糖糖无意中制造出的！
完全针对他剽窃架构的！
一把……磨得无比锋利的！
完美之矛？！
一次……
来自过去的……
面包屑核打击？！
一股极其荒诞、极其凛冽、几乎让他灵魂出窍的寒意！
从苏哲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张着嘴。
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发不出任何声音！
血液在耳中轰轰作响！
只能难以置信地。
转过头。
目光艰难地。
移向餐椅里的小小身影。
糖糖。
完全不懂桌上刀光剑影。
对爸爸的震惊毫无所觉。
她正伸出沾着一点面包碎屑的小指头。
小心翼翼。
戳了戳托盘上几粒散落的面包屑。
似乎想把它们聚拢。
和那根掉落的半截面包条放一起。
看着指尖粘起的小颗粒。
她小小地。
极轻地。
“啊——”
打了一个带着奶香和面包味的。
可爱的小哈欠。
黑葡萄般的大眼。
困顿地。
茫然地。
眨了眨。
纤长浓密的睫毛上。
还沾着刚才惊吓凝出、将落未落的小水珠。
阳光下。
这一幕。
纯真无邪。
又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