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区的门无声合拢。恒定的白光填满空间。冰冷的银白墙壁，光滑的地面。消毒水和新地毯的气味混合，洁净而陌生。时间失去刻度，只有控制面板上跳动的数字。
糖糖趴在床边。小脸贴着生态箱的冰凉玻璃。大眼睛一眨不眨。白色蜘蛛在苔藓上缓慢爬动。她的小嘴无声开合，没有声音，只有口型。“虫虫。爬爬。”
苏哲坐在角落的单人床。背靠冰冷的墙。手腕支架下的钝痛清晰。沈确的话在脑中回响。“安全阀”。“观察样本”。“协议”。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铁环，扣紧他的呼吸。这个房间。光滑。苍白。寂静。巨大的囚笼。
他站起身。脚步在光滑地面发出轻微回响。走到控制面板前。手指点选“食物”。墙壁无声滑开小口。托盘送出。糊状食物。清汤。水果。温度适中。毫无热气。
“糖糖。吃饭。”苏哲声音干涩。端起糊糊走到床边。
糖糖目光离开蜘蛛。看到糊糊。小嘴瘪了瘪。“糊糊……不好吃。”她扭头看生态箱。“虫虫……吃吃。”
苏哲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她嘴边。“虫虫自己找吃的。你看它多乖。”
糖糖勉强张嘴。吃了一口。眼睛又瞟向蜘蛛。小口吞咽。注意力始终在箱子上。
喂完饭。糖糖立刻趴回床边。继续无声的观察。苏哲草草吃完自己那份。味同嚼蜡。收拾托盘放回出口。墙壁无声开合。冷漠。
时间缓慢爬行。白光恒定。空气死寂。苏哲感到窒息。尝试和糖糖说话。“糖糖看，这个柜子……”小家伙只盯着蜘蛛。偶尔嘟囔“虫虫”。他坐回角落的床。看着女儿小小的背影。巨大的孤独感淹没了他。混乱的出租屋。卡死的代码。女儿的哭声。城中村的烟火。那些曾让他崩溃的瞬间。此刻成了奢侈的活气。这里只有无菌的冰冷。凝固的标本。
他走到糖糖身边蹲下。糖糖突然指着生态箱。眼睛亮起。“爸爸。看。虫虫……织网网。”
苏哲看去。白色蜘蛛停在枯枝上。细长的腿缓慢动作。几乎看不见的银丝吐出。在光线下偶尔闪烁微光。
“嗯。虫虫在织网。”苏哲声音沙哑。
“网网……亮亮。”糖糖小脸洋溢喜悦。小手轻轻拍床沿。无声加油。
苏哲看着女儿的笑脸。再看那只方寸之地织网的蜘蛛。酸涩涌上心头。两个弱小的生命。一个懵懂。一个困顿。在这冰冷的牢笼里。寻找微小的存在意义。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女儿拍床沿的小手。温热柔软。糖糖转头对他笑。又看回蜘蛛。
苏哲沉默蹲着。握着小手。陪她看蜘蛛织网。银丝一点点延伸。交织脆弱图案。时间仿佛凝固。只有丝线生长。只有女儿呼吸声。
不知多久。网初具雏形。蜘蛛伏在网心。小小守护者。糖糖打个哈欠。小脑袋一点一点。
“糖糖困了。睡觉觉。”苏哲轻声说。抱起她放床上。盖好被子。
“虫虫……也睡觉觉。”糖糖迷糊嘟囔。最后看一眼蜘蛛。闭眼。睫毛投下阴影。沉入梦乡。
苏哲坐在床边。看女儿睡颜。房间死寂。白光恒定。蜘蛛偶尔微动。他抬头环顾囚笼。墙壁光滑如镜。映出他疲惫模糊的影子。
走到控制面板前。手指悬在“医疗”选项上。手腕剧痛清晰。他最终没按下去。不想面对冰冷仪器。不想见医疗人员。宁愿忍痛。
回到角落床上躺下。床板很硬。睁眼望天花板光源。光不刺眼。却冰冷刺骨。“安全阀”。“观察样本”。“合作”。沈确的话像冰针扎入神经。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翅膀展开。暴露在冰冷灯光下。供人研究。糖糖是更珍贵的标本。活在显微镜下。
愤怒。屈辱。绝望。翻腾。找不到出口。不能喊。不能闹。不能流露负面情绪。他是“安全阀”。必须稳定。
猛地翻身。脸埋进冰冷枕头。消毒水气味。手腕剧痛阵阵袭来。身体脆弱。咬紧牙关。不发声。身体因压抑微颤。
黑暗中。混乱出租屋。闪烁代码。糖糖惊天动地的哭声。那些崩溃瞬间。成了奢侈回忆。至少……是活的。
现在。他和糖糖。装进无菌玻璃罐。恒温。恒光。活着。如同凝固标本。
不知躺了多久。控制面板数字跳动。提示夜晚来临。光线自动调暗。模拟昏暗。
糖糖睡梦中翻身。细小的嘤咛。苏哲立刻坐起。走到她床边。小家伙睡得安稳。小眉头微蹙。似乎做梦。他伸手。轻轻抚平眉心。
走到生态箱前。小蜘蛛伏在新织的网上。微缩守护者。银白蛛网在昏暗光线下。反射微弱幽光。几乎看不见。
苏哲伸出手指。隔着冰凉玻璃。轻触箱壁。蜘蛛毫无察觉。
收回手。坐回角落床上。黑暗中。睁眼。望女儿模糊睡姿。望生态箱模糊轮廓。手腕疼痛清晰。心中枷锁沉重。
苍白世界里。女儿均匀呼吸声。蜘蛛在方寸之地编织脆弱家园。证明时间还在缓慢流动。而他。像被遗忘在时光缝隙的囚徒。等待未知审判。或永恒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