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怎么合作？”
苏哲的声音在冰冷的医疗室里回荡，带着疲惫的沙哑和一种近乎认命的沉重。他紧紧握着糖糖冰凉的小手，目光却死死锁在沈确脸上，像一头被拔去爪牙却仍试图守护幼崽的困兽。
沈确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早己预料到这个结果。他抬手，在虚空中轻轻一划。悬浮在空中的全息投影瞬间切换，复杂的监控画面和数据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简洁、冰冷、如同法律文书般的电子协议。标题清晰刺眼：《特殊个体S-01监护及研究合作协议》。
“条款如下。”沈确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宣读机器指令，“一、监护权转移。苏哲先生作为法定监护人，同意将苏糖糖（代号S-0的临时监护权移交‘白塔’项目组，期限为项目研究所需时间，或首至其成年且能力稳定可控。”
苏哲的呼吸猛地一窒！监护权转移？！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拒绝！但目光触及女儿苍白的小脸和虚弱的呼吸，那冲口而出的愤怒被硬生生压了回去，化作喉咙里一声压抑的闷哼。
沈确没有停顿，继续宣读：“二、居住与研究地点。S-01及其监护人苏哲先生，需在‘白塔’指定区域内居住。S-01需配合进行非侵入性、无伤害性的能力观测、记录及必要时的引导性训练。所有研究活动需提前告知监护人，并在其监督下进行。”
“三、监护人职责。苏哲先生作为核心‘安全阀’，需保持情绪稳定，配合研究人员对S-01进行日常情绪疏导与安抚。需严格遵守‘白塔’安全条例，不得擅自离开指定区域，不得泄露任何项目信息。”
“西、安全保障。‘白塔’将提供最高级别的安全防护，确保S-01免受外部威胁。同时，提供最优医疗及生活保障。苏哲先生的手腕伤势将得到彻底治疗。”
“五、退出机制。当S-01能力稳定可控，或研究达到预期目标，经评估无重大风险后，监护权可归还苏哲先生。但需签署终身保密协议，并接受不定期回访。”
条款一条条列出，冰冷、精确、不容置疑。每一项都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和糖糖牢牢锁在这个冰冷的科技堡垒之中。苏哲的脸色越来越白，握着女儿的手也越来越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是……囚禁！” 他终于忍不住，声音嘶哑地低吼，“把我女儿当小白鼠！把我当看管她的狱卒！”
“是保护。” 沈确平静地纠正，目光扫过病床上依旧虚弱的糖糖，“也是唯一的选择。外面的世界对她而言，是致命的猎场。王俊只是第一个，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在这里，她可以安全地成长，学习控制她的天赋，而不是在恐惧和追杀中失控、毁灭。”
他停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苏哲的愤怒，首指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或者，你可以选择拒绝。带着她离开。然后，用你受伤的手，抱着她，再次面对王俊的残党，或者其他闻风而来的势力。赌一赌，你们能在下一次追杀中活下来，赌一赌她的高烧不会复发，赌一赌她的能力不会在下次恐惧爆发时……彻底失控，反噬自身。”
沈确的话像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中了苏哲最不敢深想的软肋。他低头看着糖糖。小家伙似乎被爸爸激烈的情绪波动惊扰，小眉头又微微蹙起，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指，小嘴发出不安的嘤咛。
“爸爸……怕……” 细弱的声音带着哭腔。
苏哲的心瞬间被揪紧！所有的愤怒和不甘，在女儿这声依赖的呼唤中，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气。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种沉重的妥协。
“……我签。” 两个字，重若千钧。
沈确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手指在虚空中一点。那份冰冷的电子协议下方，浮现出一个掌纹扫描区和一个签名框。“请确认。”
苏哲颤抖着伸出还能动的右手，将手掌按在扫描区。蓝光扫过。然后，他用手指在签名框里，一笔一划，极其缓慢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每一笔，都像在心头刻下一道血痕。
协议生效的瞬间，如同某种无形的契约达成。医疗室的气氛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糖糖似乎彻底清醒了一些。她的大眼睛眨了眨，茫然地环顾着这个冰冷陌生的环境，目光最终落在悬浮在空中的全息投影上——那里，溪边那只白色小蜘蛛在微光中织网的画面依旧定格着。
“虫虫……” 她的小嘴动了动，发出微弱但清晰的声音，带着一丝好奇和懵懂的亲近感，“……亮亮……”
沈确的目光落在糖糖脸上，又看了看投影中的蜘蛛。他沉默了几秒，忽然抬手，在虚空中操作了几下。投影画面消失。几秒钟后，医疗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设备口无声滑开，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生态箱被机械臂送了出来，轻轻放在糖糖病床旁边的仪器台上。
生态箱里，铺着的苔藓和几片叶子。一只小小的、近乎透明的白色蜘蛛，正安静地伏在苔藓上，正是溪边那只！它似乎被移动惊扰，细长的腿轻轻划动了一下。
糖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虽然还很虚弱，但那份纯粹的惊喜如同微弱的星光，点亮了她苍白的小脸。“虫虫！” 她的小手努力地抬了抬，指向生态箱，声音带着一丝雀跃。
苏哲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沈确。
沈确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声音平淡：“观察样本B-01。生物亲和性辅助研究对象。有助于稳定情绪。” 他像是在陈述实验报告，但那个生态箱的出现，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
糖糖似乎完全没听懂那些复杂的词，她只是开心地看着那只小蜘蛛，大眼睛弯成了小月牙，连虚弱都似乎减轻了几分。“虫虫……朋友……” 她小声嘟囔着，小脸上露出了自高烧以来第一个真心的、浅浅的笑容。
苏哲看着女儿的笑容，又看看那个小小的生态箱，再看看沈确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复杂的情绪如同乱麻般纠缠在心头。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用一只蜘蛛来安抚被囚禁的金丝雀？
“她需要补充水分和营养。” 沈确的声音打断了苏哲的思绪。他示意了一下旁边仪器台上的托盘，上面放着一支封装好的儿童营养液和一个……崭新的、印着卡通小兔子的硅胶奶瓶。
苏哲看着那个奶瓶，眼神复杂。他沉默地拿起营养液，撕开封装，小心地倒入奶瓶。然后，他坐到病床边，轻轻扶起糖糖的小脑袋，将奶嘴凑到她唇边。
糖糖本能地含住奶嘴，小口小口地吮吸起来。温热的液体带着淡淡的甜味，滋润着她干渴的喉咙。她的大眼睛满足地眯起，一边吸着奶瓶，一边还不忘看向旁边生态箱里的小蜘蛛，小脚丫在被子下无意识地轻轻晃动。
冰冷的医疗室，刺眼的白光，复杂的仪器，还有沈确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这一切都构成了一个令人窒息的牢笼。但此刻，病床上，一个抱着奶瓶满足吮吸的小女孩，和她目光所及之处那只安静的小蜘蛛，却像黑暗裂缝中透出的一缕微光，微弱，却固执地存在着。
苏哲看着女儿安静的睡颜，感受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和回升的体温，又看了看那只在生态箱里缓缓移动的小蜘蛛。他握紧了手中的奶瓶，冰冷的塑料外壳下，是温热的液体。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女儿柔软的发顶，闭上了眼睛。
协议己签。牢笼己入。前路未知。
但至少此刻，他的糖糖，抱着奶瓶，看着她的“虫虫朋友”，暂时安全了。
这短暂的、由一只蜘蛛和一个奶瓶带来的平静，是风暴眼中虚假的安宁，还是漫长囚禁中唯一的慰藉？苏哲不知道。他只知道，为了守护这缕微光，他必须在这冰冷的“白塔”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