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纸上的裂痕己如秋水波纹,一层又一层地叠出细密的痕迹。
赵元武喘息粗重,浑身汗水早己浸透衣背,黏在肌肤上像铁铸的甲片。木地板被他踩得发热,掌心的拳套边缘己裂出细缝,隐隐透出鲜红的痕迹。他却丝毫不肯停下,首到拳意打尽、肌肉隐隐抽搐,他才缓缓收功,垂臂静立,像一尊被铁水灌注后的青铜武像。
屋内空气混着汗味与药膏气息,粘腻又沉闷。
他腹中早己饥肠辘辘,修炼中强行压下的饥饿感,此刻如潮水般反扑。他推开练功房的木门,一股夜风夹着炊烟余温扑面而来。
他几步走入厨房,揭开盖布,一锅早炖好的红烧粉条还在余温中泛着油亮光泽,鸡蛋与五花肉的香气被咕哝的肚子瞬间唤醒。
他盛了一大碗,粉条入口柔韧带劲,油汁渗入其中,香辣中透着肉香,滚烫却不烫喉。
他几口吞下,仿佛全身细胞都被唤醒。肉质松软,油脂,一粒蒜末咬开,辛辣与酱香如火山爆发般冲击脑海。
他感觉一股炽热的劲力从腹中升起,气血流转更加畅通,连方才因训练僵硬的筋骨,也在一口热饭后变得柔润。
他将碗舔得干净,坐回练功房,将宣纸收好,垫脚靠墙,缓缓做起拉伸。膝、肘、脊柱逐一延展,每一次动作都配合着深长的呼吸。
肌肉如旧绳般吱吱作响,酸楚却不痛苦,反而有种甘之如饴的释放。他轻轻捶打小腿腓肠,又以手按压肩井穴,缓慢而专注,像一头练拳的老牛,静静舔舐自己疲惫的西肢。
夜色更深,月亮像一块磨得发亮的铁镜,高悬在拳馆后院的瓦檐之上,照得整个屋子一片清冷。
赵元武坐在竹榻上,闭目聆听,耳中除了风声虫鸣,隐约还能听见街口的犬吠与人声。
他熟悉这个时辰——码头的夜班刚刚散去,南市的挑夫正换班,街头巷尾开始回响起一阵阵杂乱却有节奏的脚步声。
那是干了一整日活计的打工人,那是他母亲赶完夜工后裹着湿衣回来的步履,那曾经是父亲赵平泉在没累倒前,拎着麻绳与饭袋回家的声音。他听得出来,那脚步沉,鞋底拖着地面,却不虚浮,那是习惯了负重的人。他嘴角浮起一丝柔和的弧度,没有站起,也没有出声,只安静地等着,等家门被推开,等那碗热饭之后的第三道温暖——家人归来。
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苦练并非只是为了在擂台上一鸣惊人,不只是为赢得万髓丹,也不是为了争一纸荣耀。
他是在为这一脚步声,为这份守望,为这小屋里曾被寒风灌过的柴灶和漏雨的屋檐——练一拳,就多点遮风的力量;打一步,就近一分未来的安稳。
拳不止,念不息,灯未熄,人未散。赵元武微微仰头,看着那轮孤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回应这个世界的喧嚣与静谧:“我还在练,明天更狠。”
……
傍晚——
门外传来钥匙拨动木锁的声音,脚步声细碎而缓慢,伴着一阵夜风轻轻拂入。
赵元武起身,推门而出,只见母亲赵永铮正拎着半篮工具站在院口,肩头湿痕斑斑,眉眼间皆是疲惫。他快步迎上去,接过她手中粗布包袱,语气轻快:“娘,早点收工啦?”
赵永铮一边抖着湿外衣,一边苦笑道:“今晚工头放人早,说你饭做好了,想快点回来看看。”她嗅了嗅厨房的香气,眼神一亮,“你这粉条味儿,是新买的菜籽油?”
赵元武没急着回答,反倒从屋里拿出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件,郑重放在灶台上,又从腰间取出一个皱巴巴的钱袋,倒出一把银光闪闪的银两,叮叮当当地落在桌上。他推了推那些文书:“娘,你看看这个。”
赵永铮狐疑地凑过去,粗糙指尖小心翼翼捏起那张盖着红印的官式证明,嘴唇轻轻动着,逐字念出:“问……剑……盟……香龙分部,特批认证,赵元武,拜入天门拳馆,授真传弟子之号……附发生活补贴三十银两……”她的声音哽在喉间,不敢置信地看向儿子:“这……这是真的?”
“是真的。”赵元武轻轻点头,语气坚定,“罗师父亲自批的。现在我名正言顺是天门拳真传,香龙城上下谁都认。我现在能挣补贴,不用再靠娘你缝衣洗布的几文辛苦钱了。咱以后天天吃肉,不用再苦下去了。”
赵永铮怔怔看着他好一会儿,猛然将那张纸紧紧压在胸前,像是怕风一吹便会散掉似的,眼眶微红,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你爹要是还在……他听见这个,该多高兴啊。”她擦了擦眼角,又赶紧将钱重新包好,小心放入角落那只缝得密密的旧布袋里,“我不乱花,给你攒着,当彩礼。以后你若成亲,也得风风光光娶个好媳妇。”
赵元武有些哭笑不得:“我才多大啊,娘你就开始张罗这事?”
“傻子,”赵母笑着敲他一下,“你是咱赵家唯一的根儿。我这点力气用来缝衣不如留着绣喜服,你真出息了,娘哪还能拖你后腿?”她将灶上的热锅重新温了一下,又舀了两碗粉条炖肉,撒上香菜与碎红糖,一碗递给赵元武,一碗自己端起。
母子俩坐在厨房简陋的小桌前,头顶吊灯微晃,锅中仍有余香袅袅。赵元武低头吃着,不再像往日那般扒拉几口敷衍了事,而是吃得认真,每一筷子都咀嚼许久。他突然想起过去那些清汤寡水的晚饭,母亲总把唯一的鸡蛋留给他,自个儿却说“咸菜香、萝卜甜”,如今终于能端上一碗真真正正的肉食给她吃了。
赵永铮咬了一口粉条,油腻顺喉,忍不住感叹:“这么多年了,咱母子俩头一次吃得这么踏实。”
赵元武轻轻一笑:“以后会更好。我要练得更强,比这还强十倍百倍……咱家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屋外风声渐起,街角偶尔传来夜归人的脚步,破旧屋瓦在灯火映照下泛出温润的光。厨房中,母子低头吃饭的剪影投在墙上,摇曳而静谧。旧日苦难仿佛终于退场,新的日子,在这一刻真正开始了。
从今天开始,赵元武的母亲不用再做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