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龙城的夜色，渐渐沉入墨色之中。街市的喧嚣、锣鼓与丝竹，终于在夜风里变得遥远。
罗惊澜的书房内，灯火如豆，映得他面庞线条更显深刻。
赵元武负手而立，背脊笔首，像一口磨到极锋的刀。他神色平静，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决然：“师父，我要走了。”
罗惊澜手里的茶杯顿了顿，抬眸望向他：“走？去哪里？”
“去大陆深处。”赵元武的声音不大，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香龙城己经没了我想要的对手。我想去找更强的武者，见识更高的拳道、剑道、枪道……哪怕是死在路上，也值。”
他没有提那些人情、财富、名号。
不屑于解释。
这种东西，在他心里甚至连路上的沙砾都不如。
罗惊澜凝视了他许久，终于缓缓一笑，那笑意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你是讨厌世俗的人情世故，还是说……不屑一顾？”
赵元武略一沉吟，淡淡道：“世俗的东西，活一辈子也见不完。可真正的武道，生死之间的那一瞬，不会等人。”
罗惊澜静静听着，心中生出一种久违的畅快与敬佩。
他这一生，见过太多表面嚷着“追武道”的人，最后都在名利、美色、安逸中沉沦。
眼前这个年轻人，却是那种真的能舍弃一切、只为一拳登峰的人。
“好。”罗惊澜重重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你去吧。你的母亲，我替你照顾，她在香龙城不会有任何人欺负。你放心追你的路。”
赵元武抱拳：“多谢师父。”
罗惊澜走到窗前，背着手看着院外那片漆黑的夜色，缓缓道：“赵元武……你的武道之心，比我年轻时还纯粹。你若不死，将来必入通神之境。甚至……”
他声音停了一下，语调更沉：“甚至有一丝希望，窥探那通神之上的境界。”
屋内的空气，一下变得凝重起来。
那是对极限的敬畏，也是对未来的渴望。
罗惊澜忽然回过身来，沉声道：“不过，在你离开之前，有一个地方，你必须去——拳祖山。去见天门拳的老祖宗。”
赵元武微微挑眉：“拳祖山？”
罗惊澜点头：“那是天门拳的根基，是天门拳最强的底蕴。老祖宗常年闭关，不见外人。但见你……或许会有话说。”
就在此时，一股浓烈到几乎压迫人心的气息，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间屋子。
灯火的火苗猛地一颤，书桌上的茶水荡起涟漪。
一道苍老而雄浑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带着如雷霆滚过山脊的震动感：
“无需去拳祖山了，我来了。”
下一瞬，一位须发皆白、背影如山的老者，突兀地立在两人之间。
他的眼睛像古老的岩层，沉静、厚重，却又暗藏锋芒。
他微微俯首，看向赵元武，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我一首在关注你了——我的徒孙，赵元武。”
那老者的气息，不像是扑面而来的威压，而像是一座古老的山岳，横亘在天地之间，连呼吸都带着一种沉稳的节奏。
他微微一笑，目光深邃得像能看穿赵元武的骨骼筋络，缓缓开口：
“老夫姓周，名山海。外人叫我的外号，有尊敬的，也有不尊敬的——尊敬我的，喊我拳祖；不尊敬的，就叫我醉拳山人。”
他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嘴角泛起一点玩味的弧度。
“不过，叫啥都一样，我喝我的酒，打我的拳，他们的嘴，随他们去。”
说完，他手腕一翻，腰间的葫芦“咕咚”一声，塞子拔开，一股醇厚的酒香瞬间溢满整个书房。那酒香里，不止是麦香，还有一股极为凝练的罡气波动，仿佛一口吸进去，就能把人的骨骼震得嗡嗡作响。
周山海仰头，豪爽地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间，屋内的气息似乎都被他那一口吞吐带得一颤。
他将葫芦随手一抛，正好落在赵元武手中。那酒葫芦比看上去沉得多，入手的瞬间，赵元武就感觉到指尖和臂骨都在微微发麻。
“这是灵酒。”周山海缓声道，“也是罡骨境的凝练之物。提前给你了——不过记住，若日后能找到更适合自己的凝练之物，就不要用这个。”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赵元武，笑容里带着一种坦率的豪气：“我用酒，是因为酒最适合我。凝练之物没有好坏，适合，才是最重要的。”
赵元武抱拳，心中暗暗记下。
周山海收回目光，像是随口，又像是在讲天大的事：“你如今化劲中期，底子够厚，晋升罡骨境只是时间问题。那你可知，罡骨境是什么？”
“请拳祖指点。”赵元武恭声道。
“罡骨——就是把含有罡气的灵物炼化进自己的骨骼。”
周山海抬起手，微微握拳，骨节间传来一声如同金铁交击般的闷响，“骨中有罡，拳脚如山，刀枪不入，这才是真正的罡骨之身。”
他说到这里，眼神忽然锋利：“而在罡骨之上，便是通神。你可知道，什么是通神？”
赵元武心中一动，摇了摇头。
“通神——便是得到意境福地的认可，成为一处意境福地的主人。只有这样，才能踏入通神之境。”
周山海缓缓道来，像是讲一段江湖之外的秘闻。
“意境福地，是天地间孕育出的最纯粹的意境之源。每一处，都独一无二。得其认可者，可将自身意境与之相融，从此意境不灭，人亦不灭。”
赵元武呼吸微微一滞：“那通神……能长生？”
周山海笑了笑，点头：“在自己的意境福地中静修，通神境界可活五百年以上。只是——百分之九十九的通神，都会选择留在自己的福地中，不再轻易踏足外界。”
他顿了顿，伸手向窗外的夜色虚点了一下：“拳祖山，就是我的意境福地。”
赵元武这才恍然，明白那股山岳般的气息，原来并非单纯来自周山海本人，而是连着一整座“意境福地”的厚重压迫。
周山海看着他，语气忽然带了点淡淡的嘱托：“以后你若游历天下，记住——避开意境福地的范围。在那里，哪怕只是一个通神境的影子，也不是你能应付的。可一旦出了福地，那些寻常罡骨巅峰，就算你打不过，也能全身而退。”
赵元武郑重抱拳：“谨记。”
周山海眼中露出一丝欣慰：“好，有这样的悟性和心性，你的路，能走得很远。”
屋外的风吹动窗纸，发出细细的簌簌声，仿佛整个香龙城的喧嚣，都被这一刻的寂静隔绝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