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灯火通明的“恒福楼”里酒香扑鼻，吆喝声与碗筷交错如潮。
“来来来！今天吃好喝好，明儿个上场给我把那几个龙虎门狗崽子撂倒！”
商芷柔豪气干云，斟满一杯黄酒，高声说道。
她今日特地包下恒福楼二楼，宴请所有参加“龙虎擂”的天门拳武馆弟子，不仅备了两桌好酒好菜，还叫来戏班子吹打助兴。
吕震最是豪放，正端着酒碗横着走，脖子上挂条红巾，腰间别着木刀，一副将军派头。他边喝边吹，口沫横飞：“我吕震练拳十年，打狗捶虎不在话下！明天别说区区许昀，哪怕郭家那个什么锦衣小白脸来，我也一拳锤爆他狗头！”
众弟子哄笑，有人起哄：“吕师兄英明神武，拳下不留情！”
“要不给你换个‘震天虎’的绰号？”
“别闹，师父会打人的。”
商芷柔笑而不语，只往赵元武那桌看了一眼。赵元武坐得最静，只顾着吃。每一样菜都夹上一点，慢慢咀嚼，眉眼平静，全然没有临战前夕的紧张。
“元武，你这娃娃真有意思，咋就不说话？”吕震酒劲上来，捧着酒碗摇摇晃晃凑过去，搭着他肩膀：“听说明儿你对的是什么徐衮？那小子练的是碎石掌，拳劲凶狠，听说去年打断过人肋骨……”
赵元武抬起眼皮，看了吕震一眼：“哦。”
“你倒真淡定。”吕震咂舌，“行，那我不说了，祝你好运。”他自己灌了一口酒，扯着桌布坐了回去。
赵元武吃完了饭，向商芷柔与众人拱手：“先谢商师姐款待。我吃饱了，先走一步。”
“你不再待会儿？等下还有唱戏的。”商芷柔眯眼笑着，“我请来的是‘九腔玉’杨小凤，平时不出场的。”
“我得练拳。”赵元武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条自然规律。
吕震还没醉糊涂，一听愣住：“你今儿还练？明儿就比武了！不养精蓄锐？”
“我每日不辍。”赵元武看着他，认真解释，“今日若不练，明日就落后。”
商芷柔笑容微顿，点了点头：“行吧，那你去吧。”
赵元武走出恒福楼，夜风带着饭菜和酒水的余味掠过脸庞。他没有丝毫犹豫，脚步如常，一路回到拳馆后院练功场。
今夜无月，灯火早己熄灭，只有他自备的松油灯在角落燃着，投下一道孤影。
赵元武脱下外衣，盘膝打坐一炷香，再起身缓缓摆拳，一式式打出。
明劲震骨，皮膜如鼓。空气中回荡着拳风的低鸣，肌肉摩擦空气发出唰唰声。他闭目沉拳，每一招都无比纯熟，拳意凝炼如铁，不断淬火。
他知道，别人不练，是在养神蓄气。
而他必须练，因为只要锻炼，他就会变强。
这就是“每日进步”的真正含义。
“明日，是第一场战斗。”
赵元武喃喃。
他左拳如箭，右肘如锤，气血滚滚如雷，不可阻挡。
灯火在他身后跳跃，仿佛那跳动的光，便是他心中那团燃烧不息的火。
……
拳馆深夜，空寂无声。
赵元武独自站在院中，面前是一排布满尘埃的梅花桩——铁木桩下部锈迹斑斑，桩面却在无数人鞋底摩擦中打磨得光亮如镜。
他纵身跃上，如履平地，一式“马行山道”打出，步伐连贯而沉稳。拳随步走，桩上劲风卷起落叶，啪啪作响。
连续十分钟不断切换步伐与动作，赵元武才收拳立定，站在桩阵中央，身上己沁出薄汗，周身却轻松无比，骨骼舒展，气血畅通，整个人仿佛打通了某处关窍。
“唉，小娃娃，这么晚了还不睡？”
一道苍老却带笑意的声音在院墙边响起。
赵元武转头一看，是老于头——这位负责打扫和守夜的老拳师正拎着盏灯笼，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站在石阶上。
“明儿比武紧张了？”老于头眯着眼，“临阵磨枪？”
赵元武拱了拱手：“不是。我每日练。”
“每日？”老于头咂咂嘴，随即笑出声来，“你这娃倒挺轴的，不过，看你步子不乱、马势稳固……是真下过功夫的。”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到梅花桩边沿，抬手指了指中间几根：“你这拳打得好，但少了点‘杀招’。”
赵元武抬眼：“还请于师指点。”
“行！既然你今儿练得认真，我就传你几手擂台上用得着的东西。”老于头咧嘴一笑，“不用苦练，只要你明儿记得住，手快眼明，立刻就能出奇制胜。”
他说着，抬腿一跨，整个人竟轻盈地落在桩上，身形一顿不顿。
赵元武眼神微动，心中肃然。
老于头看似老朽，脚下功夫却沉稳如铁。
“第一招，‘撞臂缠肘’。”
老于头做了个示范，身形一挤一错，从对手首拳下迎身靠近，右手架开攻势，左肘抬起横撞，“遇见出拳凶猛的，就这样撞进去，不求漂亮，但求一击先手，打乱节奏。”
“第二招，‘掠步踩膝’。”
他从桩上一跃而下，脚步连错，猛地一脚虚踩对手膝盖处，“这不是真踢，是干扰节奏。你脚步假一真二，对面必慌，拳就断了力。”
“第三招，‘扣喉封咽’。”
老于头神情认真，“这一招擂台未必能用，但你要心中记着。打近了，扣喉压咽，虽不杀命，却最能逼退敌手、抢下一瞬主动。”
说完他哈哈一笑：“这三招，看似粗陋，却是打擂台十几年的狠路子——你不必全学会，能记住一点，就多一分胜算。”
赵元武郑重抱拳：“受教了。”
“你这娃客气。”
老于头挥挥手，又打量他几眼，忽然笑道：“你这体魄……是明劲后期了吧？”
赵元武点头不语。
老于头眯起眼，忽然语气低沉：“你要小心。徐衮虽然境界差你一线，但那小子手狠、心狠，掌法毒辣。碎石掌三重劲力叠加，不是好接的。”
“明白。”赵元武依旧平静，目光如水。
老于头看了他片刻，点点头转身离开。
赵元武又默立桩上，心中却在推演方才三招，不为花巧，只为实用。
他知道——这些是搏杀间的“夺机”，不是招式，是生死一线间的“缝”。
夜深，拳声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