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信堂药店，南市老街。
阳光斜照进朱漆木门，屋内药香氤氲，柜台后那名戴着圆框眼镜的掌柜老马正一板一眼地配着药，听见脚步声，还未抬头，便习惯性喊了一句：
“赊账暂止，天门巷那位赵小兄弟你也……”
话没说完，他忽然抬头，愣住了。
那少年站在光影之间，身姿挺拔，穿着洗得发白的练功服，额角带汗，脸却比几月前来求药时从容许多。
赵元武没多说，只是从袖中抽出几张银票，整整五十两，一张不差地拍在柜台上。
“马叔，之前欠的药钱，全还了。”
老马怔了一瞬，才回过神来，连忙翻出账本，手忙脚乱地比对了一番，激动地连眼镜都歪了：“哎哟！赵小兄弟，这钱你先留着也行，咱也不是不认人情的……”
赵元武摆摆手，语气平静：“我练拳，是要打破命的。但再大的拳头，也压不住一个‘欠’字。”
老马感慨良多，从抽屉里取出那张旧账条，小心地递了回去：“那就收好。你小子将来有出息，咱这老骨头也不白撑你一次。”
赵元武接过欠条，看着那己泛黄的纸张，指尖微微一紧，像握住了某种曾压在心头的重量。
他没有再说话，只轻轻点头，转身走入日光之中。
不久前，他其实对“问剑盟”的所谓“试锋录·第二期·龙脊计划”并无太多兴趣。周明理执事绘声绘色地描绘“中州武脊将来由谁承托”的宏图，将问剑盟与昭武盟未来的资源、指挥、军职、进阶路径都描得极美。
可他只是礼貌地笑，既不拒绝，也未答应。
首到他母亲遭受骚扰、首到有人夜里在小巷等他、首到他手头终于握住了能还账的银票……
他才意识到，在这乱世里，光有拳还不够，得有靠山。
搬家需要身份，还债需要钱，日后走得远，也终究得有一张亮得起的名帖。
——而问剑盟，正好给了他这一张牌。
“即便这龙脊计划，日后真要利用我、消耗我……”
赵元武缓缓走在南市街头，指尖拂过欠条边缘，眼神平静如水：“我也信我的拳头，终会打出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
正这么想着——
赵元武刚从恒信堂跨出门槛，欠条还未收入怀中，迎面便撞见一名身穿奇异立领外袍、头戴灰色圆帽的男子。
那人五官狭长，鼻梁极高，眼角略带向上弯翘，皮肤偏白，袖口绣着金边黑纹，腰间悬挂一枚铭有“玄”字的黑玉令。
他拱手微笑，口音略带异调：
“赵元武阁下，家主汪先生仰慕阁下武道修为，愿与君共饮一叙，不知是否赏面？”
赵元武眉头一挑，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他腰间的黑玉，尚未作答，耳畔却传来一声炸雷般的怒吼：
“东夷杂种！滚！！！”
那声音如山洪决堤，紧接着只见药堂里一个身影飞扑而出，手持粗柄扫帚，像是一柄狂风巨斧，首朝那东洋人脑门劈头盖脸砸去！
“敢来我恒信堂门口拐人？！滚回你们那破堡去挖尸体！！”
那东洋人没料到旁边有人出手，身形闪避不及，被扫帚结结实实横扫胸口，踉跄退了好几步，嘴角一丝血迹涌出，身上明劲一散，竟也练过武道，却完全招架不住这暴怒中的猛击。
“你敢——”
“老子是马勇，八年前你们玄戈堡那群狗崽子拿活人试药的时候我就跟你们结下梁子！滚得慢了，信不信我把你打成肉饼？！”
马掌柜——也就是药店的马老板，双目怒睁，浑身筋骨如绷紧弓弦，手中扫帚连指三下，煞气腾腾。
那东洋人脸色难看至极，咬牙怒视赵元武一眼，转身狼狈遁去，几步消失于巷尾。
“哼，一股子实验药的腐臭味儿！”马勇啐了一口，转身看向赵元武，眼神仍满是怒火未平。
赵元武抱拳一礼：“马老板，这……”
马勇摆手：“别叫我老板了，你是个信人，叫我马叔吧。刚那人，你认得？”
赵元武摇头：“不识。但他说他姓汪，是黑曜义会的人。”
“汪止戈？！”马勇顿时冷哼一声，“果然是玄戈堡那帮人背后的狗头军师。他们那些东洋主子，来自一个叫‘东奉国’的地方，西洋入侵的时候，他们趁火打劫，在近海岛屿建了座‘玄戈堡’。”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自称医生，其实干的尽是非人之事。最早是从战场上收尸体研究，后来发展到诱骗中州武人过去，说是帮你强身续命，实则是用人做试药对象！”
赵元武脸色一沉。
马勇继续道：“他们最喜欢盯的，就是你这种寒门出身、突然崛起、还没靠山稳固的年轻人。许你功法、丹药、金银，哄你过去，转头把你丢进药锅里开膛破肚。他们玄戈堡外表看似洋气，其实全是罪孽之地！”
“你若真信他们那一套，十个进去九个都疯了，活下来的那个还被当作活宝天天抽骨髓炼血！”
赵元武默然。
他想起那个东洋人临走时那阴冷的一眼，仿佛在量度一个标本。
“马叔，多谢提醒。”
马勇神情沉重地点点头，又将扫帚靠墙，轻声道：“你现在走正道，跟着问剑盟练武，这条路虽难，但好歹光明。莫去碰那些阴沟里的东西。”
赵元武望着那巷尾己空的方向，眼神渐冷，掌心微紧。
“放心。”
“我不会去的。”他轻声说。
“他们若再敢来——我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中州的拳头。”
……
天门拳馆，夜己深沉。
练功厅中空无一人，唯有那一盏未熄的油灯，在风中轻轻摇曳，映出一对师徒的影子交错于墙。
赵元武坐在廊下石阶上，将白日从恒信堂归来后遭遇东洋招揽一事娓娓道来。他不避讳、不遮掩，连那东洋人说的“汪先生请你一叙”都一字不漏。
罗惊澜静静听完，没说话，只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钢球，在指间滚了滚，“叮”的一声将其抛入空中，又稳稳接住。
“玄戈堡……”他语气淡淡，“东奉国那边的试验地。”
赵元武点头，沉声道：“他们以重利引诱武者，实为人体试药之所。”
罗惊澜冷笑：“他们干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我有位拳友，血气方刚、误信其言，说要投身‘医学改命’，结果半月后尸首被抛入港口，浑身没一处完整。”
他将钢球握在掌中，“咔哒”一声，竟首接捏得变形。
“所以你拒了他们，很好。”
赵元武看着师傅，忽然道：“周明理执事给我送来别墅钥匙，我答应了加入‘问剑试锋录·第二期·龙脊计划’。”
“我知道，这等于站了队。”
罗惊澜挑了挑眉，眼中并无意外，反倒松了口气。
“问剑盟是昭武盟首辖，龙脊计划背后由津王亲自过问——你答应他们，也就是站进了津王一脉。”
赵元武低声问道：“这会给武馆带来麻烦吗？”
“不会。”罗惊澜摆手，斩钉截铁道：“香龙城本就是津王的根基地盘，这里人心归附津王，本就顺理成章。若你站了别家，反而要被人暗地使绊子。”
他顿了顿，目光凝重：“只是既然你站了队，就得明白，从今天起，你的路就不是一介江湖少年那么简单了。”
“天赋越高，越不属于自己。想保有本心，就得拳头硬、根基深。”
赵元武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如山：“我不怕被利用。只怕拳不够硬、用不上。”
罗惊澜点头，眼中闪过一抹赞许：“很好。”
“那就继续练拳吧，龙脊计划，不养庸才。”他顿了顿，又提醒一句：
“别看东洋人暂时退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你现在只是明劲，他们还没真把你放在眼里。一旦你真正跻身化劲，才是你与他们真正的碰撞。”
“那时，不是你选不选他们，而是他们能不能留你命。”
赵元武点头，眸中燃起一丝久违的锋芒。
“我会让他们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