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不久，赵元武收拾完碗筷，站在后院小屋门前，望着夜色沉沉，微凉的风拂在脸上，将身体疲惫感稍稍带走。
他深吸一口气，肩膀依旧酸痛，手臂仿佛灌铅，可他没有回房休息的打算，而是重新踏入练功房，将那摊放在墙角的宣纸一一展开，仔细平铺好，压上石块，抹平褶皱。
他知道，要超越他人，光靠天赋不够，更要一份别人不肯承受的苦。
他脱去外衣，光裸上身，丹田鼓荡如炉，血气翻腾未止。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那张高高在上的脸——孤峰剑客，龙虎武馆嫡传，衣袂飘飘，眉眼间尽是轻蔑与傲然，语气讥嘲如刀：“血统不清！”那一刻的羞辱深埋在心底，如今再度翻涌，连同这十年来所有被轻视、被拒绝、被践踏的记忆，一并涌入他拳锋。
他低吼一声，脚踏震地，身形如弓崩骤放，一拳“刺”出，劲贯臂骨，气随意走，拳意如箭！
宣纸鼓荡微鸣，纸面突起之后迅速平复，原本三层纸的第一张贯穿孔洞整齐如针眼，第二层仅现微痕，第三层纹丝不动。
赵元武眼神灼热，嘴角浮现一丝凌厉的弧度。他知道自己逼近小成，只要再打通一丝劲力回环的壁障，明劲收发之妙便能臻于圆融。
他继续挥拳，变换桩步，以“虎跃”、“鹰折”、“龙吸水”等天门拳中传承技法为基础，逐步延伸肌肉拉伸、骨骼爆发与劲力传导的节奏。
他把孤峰剑客想象成那道不容越过的铁壁，拳拳指向心头仇恨，每一击都凝聚着寒门十年之压抑，每一吼都如夜兽咆哮，在沉寂屋内回荡。
筋骨酸麻几次将他击倒在地，他却咬牙撑起，一遍遍起身、一遍遍再练。
额头汗水流入眼中，视野模糊，他干脆闭上双眼，只凭耳听、体感来辨识拳意走向与力道呼应。
也不知何时，困意与疲惫一并袭来，他靠在墙边，昏沉睡去，拳头仍保持出击的角度，像战场上沉睡的武者。
夜色过去，鸡鸣未起，天光初现之际，一缕淡白晨曦透过屋檐缝隙洒入练功房，落在赵元武苍白的侧脸上。他倏地睁开眼，没有半分迷茫，像是身体比意识更早醒来。
他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肘，虽疲乏未褪，体内却有一种莫名清明。握拳的瞬间，他察觉到气血运行的路线更加通畅，劲力从掌心传出，能随意回环至肩背，不滞不涩，如飞鸟穿林，若江流入海。
他无声走向宣纸前，双足扎稳，桩如钉柱，脊背如弓，气沉丹田，一拳缓缓而出，似慢实快，似柔实刚，拳到之处，空气颤动如浪。
纸面轻响，宣纸不动如旧，三层纸上，第一层开一小孔，边缘平整；第二层鼓起微凹，却无裂痕；第三层静如寒冰，纹丝未动。赵元武收拳，静静看了许久，许久之后，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笑了。
——定劲诀小成，终于至此。
他没有高声呼喊，也未狂喜振臂，只是静静坐下，擦去手背汗水，将宣纸一张张收起。因为他知道，这不是终点，而是千里之路的第一丈。他也知道，若将来真要在擂台上与孤峰剑客对上，单凭这点成就，还远远不够。
可他也知道，在这个冬末天寒的清晨，他己经追上了许多原本高高在上的人，甚至——己悄然走在了他们的前面。
天光大亮，武馆前院己有弟子起身练拳，院中沙桩未干，泥迹斑驳。赵元武着一身洗净练衣，背着装有宣纸与拳谱的布袋，安静穿行过回廊，沿着廊道尽头走上台阶，敲响了长拳堂的门。
门开半扇，罗惊澜正坐于榻上，手中把玩着一只乌亮沉沉的钢球，指间翻转如意，金属光泽在他掌缝间时隐时现。他见赵元武进门，只抬了抬眼皮：“你这小子，倒挺守时。”赵元武行礼，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掩不住的疲惫与羞愧：“弟子这两日闭门苦练，昨夜……练得太晚，不小心在练功房里睡着了。”
“睡着了？”罗惊澜挑眉，指尖钢球微微停顿，显然有些失望，“莫非是劲路不通，走岔了气？练到气血紊乱，才迷糊睡去？”
赵元武赶紧摆手：“不是，只是太累了。感觉……勉勉强强把劲路摸清了，算是登堂入室吧。”说着从布袋中拿出几张练过的宣纸，又将一叠完整三层贴在木板上，道，“师父，弟子今日状态还行，能演示一拳。”
罗惊澜心中己做判断：这小子天资虽佳，但“勉勉强强登堂入室”的说法，也不过是初窥门径，或许三层纸能穿一两层，己是难得。念及此，他点点头：“来吧，打稳一点，我看看你的劲有几分真。”
赵元武沉了口气，足下桩稳如山，手臂弯如弓，一拳缓缓刺出。拳锋无声，宣纸一荡。只听轻轻一响，三层宣纸上同时破出圆润孔洞，三纸齐穿、边角不裂、纹丝不散，平整如针刺镜面。
罗惊澜本是抱着教导之心，见状瞬间僵住。他本就拈在指间的那只钢球，此刻骤然一紧——“咔”的一声低闷，如金石碎响，那只乒乓大小的乌亮钢球竟被他一捏之下，生生压陷，裂纹蛛网般爬满其表，最终在指缝间碎成两半，半枚坠落在案几上，滚落而下，击在桌脚，发出“铛”的一声长鸣。
赵元武闻声侧目，只见罗惊澜微微低头，手掌还保持着捏碎钢球的姿势，虎口之间甚至泛出些许发红的印痕。他望着那三张宣纸，良久不语。
“你说你勉勉强强？”罗惊澜声音发涩。
赵元武挠了挠后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昨夜才做到第一层不破，今晨醒来，才刚摸到这层劲意。只是吃了顿饭、拉了下筋骨，睡得沉了些，早上练时，感觉劲路特别顺，才试了试三层。”
“……三层。”罗惊澜低声重复，眼神之中，闪过短暂的茫然。他忽然想起自己当年突破这一关，耗费五个月，三位教头指点、每日药汤伺候、一身骨头练得如散架才堪堪成功。可眼前这少年，不过三日，便以家中后院、宣纸与一锅炖肉为助，就走完了他当年半月的苦路。
一时间，他五味杂陈。那钢球的碎裂似乎不仅碎了金属，更碎了一点自尊，一点身为武馆主教的傲气。
他知道自己不是妒，而是被这个少年的速度吓住了，甚至——恍惚间产生一种自己正在“见证未来”的错觉。
“你这不是登堂入室。”他缓缓道，目光复杂，仿佛在看一块即将出世的璞玉，“你这是，小成己至。”
赵元武低头作揖，语气真诚：“弟子不敢自满，只愿不负师父所授。”
罗惊澜看着他谦逊的模样，心中不禁叹息：真是天生吃拳饭的命。只是这等天赋若再配上几分狠劲、野心……恐怕将来这拳馆，自己都未必压得住了。
他转头看向桌边，那半枚变形钢球还滚在地上，亮光渐暗。他忽而低笑一声，自嘲似的摇头，把笑收起，轻声道：“既是小成，便准备好擂台一战。
龙虎那边，己经出了狠角。”说罢，抬眼望向赵元武，眼中第一次浮现出审视与期待之外的一点——惊讶甚至戒备。
而赵元武，只轻轻点头，像回应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任务：“我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