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颤抖着举起手中的树叶水囊!
如同举起一轮希望的太阳!
船上瞬间死寂!
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水!!!”
“有水了!!”
“天啊!!”
人群挣扎着涌来,眼中爆发出饿狼般的绿光!
苏振武和陆修文第一时间冲上前。
“其他人呢?!”苏振武急问。
队长眼中闪过巨大的悲痛,声音哽咽:“礁……礁石太险……暗流……猛兽……只……只有我……找到了这处泉眼……还……还活着回来……”
他指向岛屿西侧一处较为平缓、礁石较少的岬角,“那边……礁石少……水流缓……可以……可以泅渡登陆……泉眼……就在岸边不远……”
巨大的悲痛(小队几乎全灭)与巨大的希望(水!安全的登陆点!)交织,冲击着每一个人。
陆修文颤抖着接过那沉甸甸的树叶水囊,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他立刻小跑着送到靠在主舱壁的赵正身边。
赵正蜷缩在那里。
小小的身体,裹着粗糙的麻布单衣。
脸颊深深凹陷。
蜡黄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蒙着一层死灰。
嘴唇干裂,布满纵横交错、深可见肉的血口子,结着黑褐色的痂。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干裂的唇,渗出细小的、带着盐粒的血珠。
那双曾经燃烧着焚世之火的眼眸。
此刻。
黯淡无光。
蒙着一层厚重的灰翳。
眼窝深陷,周围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
“陛下……水……”
陆修文的声音嘶哑得像破败的风箱被砂石摩擦,带着无尽的悲怆与小心翼翼。
他颤抖着,枯槁的手几乎握不住那轻飘飘的水囊。
他跪坐下来,将水囊口极其轻柔地凑近赵正干裂出血的唇边。
赵正灰翳笼罩的眼珠,极其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视线,艰难地聚焦在水囊口。
喉咙本能地、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发出火烧火燎的、砂纸摩擦般的“嗬嗬”声。
对水的渴望,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每一寸干涸欲裂的血肉,让他的身体痉挛般抽动了一下。
然而。
他的目光。
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越过了陆修文枯槁的肩膀。
落在了舱门外的甲板上。
那里。
躺着一个腹部重伤的士兵。
简陋的包扎早己被脓血浸透、脱落。
伤口己经烂穿。
露出森森白骨和蠕动的、黄白色的蛆虫。
脓血和黄绿色的秽物流淌在身下。
他的身体正因持续的高烧而剧烈抽搐。
焦黑开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
发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如同梦呓般的呻吟。
“……水……水……”
赵正极其缓慢地。
极其艰难地。
抬起了一只小手。
那手瘦得只剩皮包骨,关节嶙峋,指甲发青。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推开了陆修文递到唇边的水囊。
动作牵动了他虚弱的身体。
引发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
咳得他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在滚烫沙砾上濒死的幼兽。
嘴角。
再次渗出一缕刺目的、粘稠的鲜红。
“给……给他……”
赵正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气若游丝。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决断。
“朕……不渴……”
陆修文端着水囊的手,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浑浊的老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了他所有的克制,滚滚落下。
浑浊的泪滴砸在冰冷的甲板上,瞬间燥的木头吸收,只留下一个深色的、迅速消失的圆点。
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龈渗出血丝,混合着苦涩的泪水流入口中。
最终。
他猛地、几乎是痛苦地扭过头。
不再看赵正那蜡黄的小脸和干裂的唇。
端着那囊比万两黄金更珍贵、承载着幼主最后心意的水。
踉跄着。
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
走向那个在死亡边缘痛苦抽搐、无声呐喊的士兵。
他的背影。
在昏暗的光线下。
萧索得如同深秋最后一片在寒风中凋零的枯叶。
赵正的目光。
追随着陆修文佝偻的背影。
首到他艰难地蹲下身。
小心翼翼地将水囊口凑近那个士兵焦黑干裂、无意识翕动的唇。
士兵的身体本能地感受到水源的靠近,爆发出最后一丝力量,贪婪地、疯狂地吮吸着那甘甜的液体。
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如同幼兽般的呜咽。
赵正蜡黄的小脸上。
似乎。
极其极其微弱地。
扯动了一下嘴角。
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像是安慰。
更像是沉重的解脱。
水。
是别人的。
他呢?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带着浓重血腥味和盐霜苦涩的嘴唇。
那微弱的感转瞬即逝,带来的是更深的、地狱般的灼烧感。
他挣扎着。
用那双颤抖的、瘦骨嶙峋的小手。
支撑着冰冷粗糙的甲板。
一点一点。
挪动着虚弱到极点的身体。
像一只在无边荒漠中濒临绝境的幼兽。
爬向船舷边一块巨大的、背阴的船板。
那船板的木质纹理深处。
在清晨短暂的阴凉里。
或许。
还凝结着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露水湿气。
他趴了下来。
小小的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布满盐粒的木纹。
伸出同样干裂出血、带着细小伤口的小舌头。
像只最卑微、最无助的小兽。
一下。
又一下。
无比专注。
无比贪婪。
舔舐着木板缝隙里那微不足道的、带着浓重咸腥味和朽木气息的……湿气。
每一次舔舐。
粗糙的木刺刮过舌尖和嘴唇的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
只能勉强润湿一下灼烧的唇舌。
随即是更深的、更猛烈的干渴。
但他没有停。
仿佛那是生命唯一的源泉。
蜡黄的小脸紧贴着粗糙冰冷的木板。
长长的睫毛无力地垂着。
在深陷的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阳光。
透过船舷的缝隙。
吝啬地洒下几缕惨白的光。
落在他瘦削得如同刀削般的脊背上。
将那件粗麻布单衣映得几乎透明。
清晰地勾勒出根根凸起的、脆弱的脊骨。
像一条随时会断裂、绷断的弦。
“陛下!!!”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嘶吼骤然炸响!
是苏振武!
他刚拖着那条几乎废掉的伤腿,拄着一截断矛,巡船回来。
盔甲早己卸去,身上胡乱缠着的布条渗着脓血。
他正看到赵正趴在船板上,卑微地舔舐露水的那一幕!
这个在怒涛血海中砍翻无数敌寇、被砍掉半条胳膊都没哼一声的铁汉。
这个目睹十万袍泽沉海、背负断后重任都未曾落泪的统帅。
此刻。
目眦欲裂!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碎!
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意志堤坝!
他疯了一样扑过去!断矛哐当一声掉在甲板上!
“陛下!不能啊!陛下!!” 声音撕裂,带着泣血的哭腔。
巨大的冲击让他扑倒在赵昀身边。
单膝跪地。
他想伸手将幼主从那冰冷粗糙的船板上扶起。
但看着那单薄得如同纸片般、仿佛一碰就会碎裂的小小身躯。
看着那紧贴着朽木、卑微舔舐的侧脸。
他那双沾满血污和老茧、能开强弓握重刀的大手,竟僵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不敢落下半分!
怕自己粗粝的手掌弄伤了他。
更怕惊碎了这幼主维持最后尊严的、卑微的求生之举!
苏振武布满血丝、如同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小小的、在死亡边缘挣扎的身影。
虎目之中。
滚烫的、浑浊的热泪。
如同决堤的江河。
汹涌而出!
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汗渍和盐霜。
在他黝黑粗糙、饱经风霜的脸颊上冲出两道刺目的、泥泞的沟壑。
他死死咬着牙关,下颚骨因用力而咯咯作响。
喉咙里发出困兽般压抑的、痛彻心扉的呜咽。
宽阔的肩膀剧烈地、无法抑制地耸动着。
“陛下……臣……臣万死啊……臣无能……护不住陛下……护不住……”
他嘶哑着,语无伦次,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窒息,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泣血。
赵正的动作,似乎被这声嘶力竭的悲吼惊动了一下,极其极其缓慢地,停止了舔舐。
他微微侧过头,蜡黄的小脸上沾着木屑和灰尘,干裂的唇边,残留着舔舐后湿漉漉的痕迹和一丝淡淡的血痕。
他望向天际那丝乌云,随后看向苏振武。
那双蒙着厚重灰翳的眼眸,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努力想要跳动一下,像是想安慰这位痛不欲生的忠臣,又像是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只是极其艰难地,对着泪流满面的苏振武,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似乎想努力露出一个安抚的、或者坚强的笑容,那笑容尚未成形便彻底凝固在了嘴角。
他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那双刚刚亮起一丝微光的眼眸,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灰翳彻底笼罩,眼皮,如同沉重的铅门,无力地,缓缓,合拢。
支撑着身体最后一丝力气的小手,蓦然一软,小小的头颅,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粗糙、布满盐粒的船板上。
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
“咚。”
像一颗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
溅不起一丝涟漪。
赵正彻底失去了意识,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个被遗弃的、破败的玩偶,蜡黄的脸,在透过缝隙洒落的惨白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死寂的、毫无生气的青灰。
……
再次醒来,他躺在了陆修文的怀中,苏振武坐在旁边。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被拖上甲板的、原本准备做浮筒的空桶和破烂容器,艰难说道:“所有空桶……破锅……头盔……但凡能盛水的物件……都备好……这天……怕是要变……”
陆修文、苏振武浑身一震!陛下还能预判天象?
还是陛下渴糊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