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
苏振武精神一振!
陛下的指令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指明了方向!
他立刻嘶吼着点选人手,将仅存的几艘小艇放下水。
十余名身手矫健、水性极佳的士兵,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操纵小艇,如同穿行在刀尖上,一点点绕过狰狞的礁石群,朝着那片绿色的海岸划去。
小艇的身影在礁石间艰难穿梭,最终消失在茂密的岸线丛林后。
船上的人心,也随之悬到了嗓子眼。
“张……张匠头!”
赵正的目光转向船尾一个浑身湿透、正带着几个工匠徒劳地试图堵住一处裂口的老者。
他是工部仅存的匠作大匠,张铁手。
“老……老臣在!” 张铁手慌忙应声,声音带着哭腔。
赵正深吸一口气,指向脚下剧烈倾斜、发出呻吟的龙船,又指向周围同样被卡住的船只,声音虽弱却斩钉截铁:“带……带所有懂……懂船工的人……首要……堵漏!加固!……尤其是龙船!”
他目光投向远方广阔的海面,带着一种深远的考量:“此地……非久留之地……船……是根基!是回家的路!是复仇的舟!……必须保住!……哪怕……暂时搁浅!”
“可是陛下!”
陆修文挣扎着靠近,声音颤抖,“船……卡得如此之死,如同山岳生根,如何能保住?人力岂能移山填海?”
赵正的目光扫过船下那些随着潮水微微起伏的黑色礁石,又望向天空,似乎在计算着什么,眼中闪烁着超越年龄的智慧光芒。
“潮汐……”
他极其微弱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大海自有呼吸!等大潮!计算潮位时机……”
他看向张铁手:“加固船体……搜集所有空桶、浮木扎成浮筒!准备坚韧绳索!待潮水最高、最满时集中人力尝试脱困或至少稳住船身……等待天时地利!”
陆修文浑身一震!一个八岁孩童,在如此绝境下,竟能想到利用天地自然之力!
这念头如同惊雷,让他枯槁的心也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立刻明白了赵正的深意:船是他们最后的堡垒,是联系过去与未来、承载着文明火种和复仇希望的唯一载体!
即便暂时无法移动,也必须像一个钉子般牢牢钉在这里,绝不能轻易放弃任其解体!
“老臣……懂了!定助张匠头……护住龙船!”
陆修文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力量。
张铁手浑浊的老眼中也爆发出最后的光彩,嘶哑道:“老臣……拼了这把老骨头!定保船骨不散!等那大潮来!”
锤击、堵漏、加固的声响,伴随着船员们从沉没船只残骸中搜集空桶浮木的呼喊,暂时取代了绝望的哭嚎,带来一丝微弱却实在的生气和方向感。
……
等待登岛小队归来的时间,漫长如世纪。
船上的人,目光几乎都钉在了那片死寂的丛林边缘。
海。
依旧是那片海。
靛蓝,死寂。
船队被牢牢钉在这片暗礁坟场,距离生命的绿洲仅咫尺之遥,却如同隔着无底深渊。
张铁手带着人日夜不停地抢修加固,船底的漏水声虽未止歇,但恶化的速度似乎被延缓了。
收集来的空桶和浮木被固定在龙船两侧,如同笨拙的救生衣,静待着那不知何时会来的大潮。
风帆,早己成了褴褛的破布,无力地垂挂在焦黑扭曲的桅杆上,任凭灼人的阳光炙烤。
船板开裂的缝隙,在暴晒下无声地扩大,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呻吟。
每一次海浪的起伏,都伴随着船体内部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下一刻,这苟延残喘的躯壳就要彻底散架,将最后一点星火沉入这无情的蓝渊。
空气。
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混合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那是血液腐败、伤口溃烂、排泄物堆积、海水浸泡朽木、以及……死亡本身散发出的甜腻气息。
这气味无处不在,钻入鼻腔,黏在喉咙,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肺叶上。
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滚烫的沙砾和腐烂的鱼鳞。
水。
这个字眼,己经成为最奢侈的梦魇,也是最残酷的折磨。
触礁时的巨大希望与瞬间破灭,耗尽了人们最后的心力。
龙船底舱,那个巨大的、原本用来储存淡水的木桶,如今空空如也。
桶壁上只残留着几道深褐色的水痕,如同干涸的泪痕。
桶底,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盐霜。
绝望的目光,贪婪地舔舐着那几道水痕,仿佛能从中吮吸出最后一丝生机。
食物?
那更像是一场残酷的玩笑。
从沉没船只里抢捞出的、沾满咸腥海水和油污的粗粝米麦,在闷热潮湿的船舱里迅速腐败,爬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白色蛆虫,散发出阵阵刺鼻的酸臭。
即便是这,也所剩无几。每日分发的,只有指甲盖大小、黏糊糊、散发着恶臭的一团。
塞进嘴里,滑腻的蛆虫在齿间爆开,腥臭的汁液充斥口腔,引发一阵阵干呕。
许多人只是看着,便胃部痉挛,呕吐出酸涩的胆汁。
吐无可吐,便蜷缩着,等待生命一点点流逝。
瘟疫。
这头无形的、比胤军更凶残的恶魔,终于在绝望的温床上孵化,在拥挤污秽的船舱中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痢疾。
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疯狂蔓延。
最初是低沉的呻吟。
接着是痛苦的哀嚎。
然后是令人窒息的、撕心裂肺的腹泻声。
排泄物混着脓血,从甲板的缝隙中渗出,流淌,汇聚成一片片污浊恶臭的泥沼。蝇群如同死亡的乌云般盘旋,发出令人烦躁的嗡嗡声。
高烧。
伤口感染。
红肿,溃烂,流脓,生蛆。
一个手臂被削去大半的士兵,伤口处发亮,黄绿色的脓液不断渗出。
几条肥白的蛆虫,正从腐烂的皮肉深处,慢悠悠地探出头来,蠕动。他眼神空洞地看着,连驱赶的力气都没有了。
低沉的哭泣声,痛苦的呻吟声,濒死的喘息声,混杂着海浪单调的呜咽,构成了这艘被钉在礁石上的幽灵船永恒的、绝望的挽歌。
死亡。
成了最寻常的访客。
它悄无声息地降临。
带走一个又一个在痛苦中挣扎的魂灵。
每日清晨。
当惨白的日头刚刚跃出海平线。
甲板上便会多出几具僵硬、冰冷、覆盖着薄薄盐霜的尸体。
他们无声无息。
或蜷缩,或仰躺。
脸上凝固着解脱般的麻木,或是极致的痛苦。
空气中弥漫的尸臭,又浓重了一分。
抛尸。
成了每日必修的、沉默的仪式。
无需命令。
几个还有力气的人,麻木地走上前。
抬起那些轻飘飘的、失去生命的躯壳。
步履蹒跚地走到船舷边。
没有哀悼。
没有眼泪。
只有一声沉闷的“噗通”。
尸体坠入那冰冷的、靛蓝色的深渊。
溅起一小朵转瞬即逝的浪花。
随即被无边的蓝吞没。
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留下船上更深的死寂,和下一个轮到谁的巨大恐惧。
……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
一个身影。
摇摇晃晃地。
从一艘小艇上。
爬上了龙船的绳梯。
是那个登岛小队的队长!
他浑身湿透,衣甲破烂,脸上身上布满了被荆棘刮出的血痕,嘴唇干裂得如同久旱的土地。
他手中,死死攥着一个用巨大树叶卷成的、鼓鼓囊囊的简易水囊!
他爬上甲板,几乎虚脱地跪倒在地,大口喘息着,却用尽最后力气嘶吼:
“水……有水!甘甜的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