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是岛!!!”
一声变了调的、狂喜到极致的嘶吼,如同惊雷般炸响在震耳欲聋的“永不沉没”呐喊声中!
是桅杆上仅存的那个瞭望哨!他用尽全身力气,手指死死戳向浓雾深处那若隐若现的、巨大无比的深黑色轮廓!
轰!
甲板上瞬间死寂!
所有挥舞的手臂僵在半空,所有嘶吼的喉咙如同被扼住!
千百道目光,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希冀,死死盯向船头前方!
浓雾翻滚,如同巨大的帷幕被无形之手缓缓拉开。
那深黑色的轮廓,在稀薄的雾气中,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庞大!
不是敌舰狰狞的撞角!
不是海怪嶙峋的脊背!
是陆地!
是连绵起伏、高耸入云的——山峦轮廓!
是沉默而坚实的——海岸线!
是生的希望!!!
“天不亡我!天不亡我晟夏啊!!”
陆修文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甲板上,朝着那山影轮廓咚咚磕头,额头瞬间一片青紫。
“岛!有岛!我们有救了!有水了!!”
苏振武浑身浴血的伤口仿佛都不痛了,他猛地跳起来,挥舞着仅剩的胳膊,发出震天的狂笑,眼中爆发出饿狼般的光芒。
甲板上,瞬间爆发出比之前更猛烈百倍的欢呼!
“岛!!”
“是陆地!!”
“有水了!有吃的了!!”
“陛下万岁!!”
“永不沉没!天佑新晟!!”
伤兵挣扎着想要爬起,宫女文吏抱头痛哭,士兵们疯狂地捶打着船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
绝望的阴霾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希望冲得粉碎!
每个人脸上都焕发出病态的红光,仿佛力气瞬间回到了身体里。
赵正站在船头,小小的身体在狂喜的声浪中微微晃动,嘴角的血迹在渐亮的天光下依然刺目。
他死死盯着那片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陆地轮廓,灰翳笼罩的眼底深处,也燃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是岛!
真的有岛!
他赌赢了!这浓雾后的方向,这西南的方向,果然藏着一线生机!
“全速!向岛屿前进!”
赵正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遍甲板。
他的小手紧紧抓住船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生的希望,如同甘泉,滋润着他几近枯竭的灵魂。
船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意志,残破的风帆被勉强升起,水手们拼尽全力划动仅存的船桨,伤痕累累的船只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那生命的绿洲奋力冲刺!
浓雾彻底散尽。
灼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海面映照得一片刺目的靛蓝。
岛屿的全貌,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很大。
山峦叠嶂,郁郁葱葱,满目苍翠。
近岸处,是金色的沙滩和嶙峋的黑色礁石。
希望,从未如此真切!
甚至能看到岸边摇曳的椰子树宽大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着的光泽,仿佛能闻到清冽泉水的甘甜气息。
船队欢呼着,在苏振武的指挥下,调整方向,朝着最近的一处看似平缓、背风的海湾沙滩靠拢。
距离越来越近,五十丈…三十丈…海底洁白的细沙和五彩的珊瑚礁都清晰可见,清澈的海水几乎能望到底。
希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然而……
就在距离岸边不足二十丈,最前面一艘负责探路的轻型哨船,船身猛地一震!
发出木头与岩石剧烈摩擦的刺耳声响!
“咔嚓!”船底瞬间被撕裂!
清澈的海水下,狰狞的黑色礁石如同潜伏的怪兽獠牙,骤然显现!
“暗礁!水下有暗礁!!”船上的水手发出凄厉到变调的警告。
晚了!
“轰隆!”
“咔嚓!咔嚓!”
接二连三的沉闷撞击声和船板碎裂声如同死亡的丧钟,瞬间敲碎了所有希望!
紧随其后的几艘船,包括龙船在内,都未能幸免!
船底传来令人心悸的刮擦、撞击和撕裂!
船体剧烈颠簸、倾斜!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欢呼声戛然而止,瞬间被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哭嚎和船体破裂的恐怖声响淹没!
不是平缓的登陆场!是隐藏在水下的、犬牙交错的锋利暗礁带!
巨大的惯性让那艘探路的哨船首接搁浅在一块巨大的礁盘上,船体从中断裂,海水疯狂涌入,瞬间倾覆!
船上十余人只来得及发出几声短促的惊呼,便被无情的海浪吞噬。
龙船庞大的船体猛地一顿,船底传来数声令人心胆俱裂的闷响和撕裂声,船头高高又重重落下,巨大的冲击力让甲板上的人东倒西歪,赵正小小的身体被狠狠抛起,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船舷上,鲜血混着冷汗瞬间流下。
船身发出一阵可怕的、如同垂死巨兽般的吱呀声,缓缓停了下来,船底传来清晰而急促的漏水嘶嘶声!
其他几艘稍大的船只也纷纷触礁搁浅,船底破裂,歪斜地卡在礁石之间。
只有几艘吃水最浅的小艇侥幸未损,但也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后退,不敢再前进一步。
近在咫尺!
那郁郁葱葱的岛屿,那象征着淡水和食物的生机之地,就在眼前,仅仅隔着二十丈清澈见底的海水!
但这二十丈,却成了无法逾越的死亡天堑!水下是致命的礁石迷宫,强行靠岸就是船毁人亡!
刚刚燃起的狂喜,瞬间被冰冷的绝望和更深的恐惧所取代。
欢呼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嚎,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许多人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绿色,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
希望破灭的打击,比之前单纯的绝望更加彻底,更加令人窒息。
……
触礁带来的混乱和新的伤员,让本就绝望的船舱变成了炼狱。
哀嚎声、呕吐声、伤口撕裂的呻吟交织在一起,死亡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几个仅存的宫女和内侍缩在角落,眼神空洞,连哭泣的力气都己耗尽。
就在此时,一个纤细却异常坚定的身影站了出来。
“都别慌!听我说!”陆清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混乱的噪音。
她鬓发散乱,素雅的衣裙上沾满血污和海水,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沉静。
她迅速扫视着甲板上横七竖八的伤员,目光锁定在几个伤势相对较轻、还能动弹的士兵和妇女身上。
“你!还有你!跟我来!”她不容置疑地指向两人,“去底舱!找所有能找到的布!干净的、脏的都要!撕成条!还有酒!烈酒!有多少拿多少!快!”
那两人被她眼中的镇定感染,下意识地跟着行动起来。
陆清漪自己则快步走到一个腹部被重创、伤口己经严重溃烂化脓、正痛苦翻滚的士兵身边。
那伤口狰狞可怖,脓血横流,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陆清漪没有丝毫犹豫,她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方相对干净的素帕,用颤抖却坚定的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边缘的脓血。
她的动作轻柔而迅速,一边处理,一边用那带着江南口音的、异常平稳的语调对周围的人说:“别怕!伤口看着吓人,清理干净就有救!想想陆家的先祖,在云梦泽血战,缺医少药,也是靠清洗包扎活下来许多人!稳住……”
她指挥着取来烈酒的人:“用酒!浇在布条上,先擦伤口周围!小心别碰到里面!”
她又看向取来布条的人:“撕!撕成长条!越干净越好!”
她甚至亲自示范,用牙齿配合,将一块粗布撕成绷带。
她的行动像一股清泉,奇异地抚平了身边几人几乎崩溃的神经。
几个原本的宫女,看着她镇定自若地处理着那可怕的伤口,听着她沉稳的指令,眼神中渐渐恢复了一丝生气,挣扎着爬起,学着样子撕扯布条。
陆修文正协助张铁手加固船体,看到女儿的身影在伤员中穿梭,看着她镇定地处理着连老兵都皱眉的伤口,看着她用沉静的话语安抚人心,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是心疼,更是震撼。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女儿身上流淌的不仅是书香门第的温婉,更有一种在绝境中爆发出的、源自血脉的坚韧与担当。
……
然而,赵正眼中的绝望只停留了一瞬。
那灰翳深处,不屈的火焰再次顽强地跳跃起来。
他挣扎着爬起,抹去额角的血,目光扫过因撞击而更加破败、呻吟不止的船体,扫过甲板上惊魂未定、陷入巨大恐慌的人群。
“苏振武!”
赵正的声音因虚弱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压过了混乱的哭嚎。
浑身是血、正试图稳定船身的苏振武闻声猛地抬头:“末将在!”
“立刻……派最精干、识水性者……乘……剩余小艇……”
赵正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却异常清晰,“绕开……暗礁区……登岛……探查!”
他顿了顿,强忍眩晕,目光锐利地补充:
“首要……水源!食物!可登陆点!……有无……人烟迹象!……小心……林中猛兽蛇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