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陛下！”一个惊恐的声音从船舷边传来，带着巨大的慌乱！
“水……水囊！最后几个被……被打翻，掉海里了！”
轰！
刚刚凝聚起的一点点人心，瞬间再次被这噩耗狠狠砸中！
淡水！
赖以维系的最后一点淡水，没了！
绝望的阴影再次疯狂地卷土重来，比之前更甚！
胤朝那张“血网”带来的无形压力，也因为这致命资源的失去而陡然变得无比沉重！
没有水，在这茫茫大海上，比没有刀箭更致命！
比胤虏的悬赏更首接地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无数道目光，再次齐刷刷地投向赵正。
这一次，目光中的压力，重若千钧！
（艹……不带这样玩的！）
赵正小小的身体猛地一晃！
眼前阵阵发黑。
喉咙口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
点点猩红，如同凄艳的梅花，溅落在身前浸满血污的甲板上，触目惊心！
“陛下！！”
陆修文和苏振武肝胆俱裂，失声惊呼，扑上前去！
甲板上，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刚刚升起的一点点希望之光，仿佛要被这口喷出的鲜血彻底浇灭。
完了吗？没有水，在这绝境之中，还背负着胤虏的天价追杀……真的……完了吗？
赵正猛地抬手，死死抓住扑过来的陆修文的胳膊！他借力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用袖子狠狠擦去嘴角刺目的血迹。抬起脸。脸色苍白如鬼，嘴角还残留着血痕。
然而，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因为这一口血的喷出，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疯狂！
他推开陆修文。
踉跄着，一步一步，走到船舷边。
在所有人惊骇、茫然、绝望的目光注视下。
他伸出那双小小的、染着自己鲜血的手。
一把抓住身上那件象征着至高皇权、却也浸透了怒涛血泪的、早己破烂不堪的明黄色龙袍！
刺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刺耳声响，狠狠撕裂了死寂的空气！
在陆修文和苏振武惊骇欲绝、几乎要晕厥的目光中！
在甲板上所有幸存者呆滞的注视下！
赵正，这位晟朝的皇帝，竟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件象征着晟朝国祚的龙袍，从自己身上——硬生生地撕扯了下来！
他高高举起！那明黄的袍服，在浓雾弥漫的灰暗天光下，如同最后一片残阳。
上面沾染着帝昀的血，沾染着赵正刚刚喷出的血，更浸透了十万怒涛忠魂的血！
也承载着胤朝那张“万户侯”悬赏的冰冷目光！
“看！！”
赵正的声音嘶哑到了极点，却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疯狂意志！
“这！就是血！”
“这！就是仇！”
“这！就是朕——与尔等！与那十万英灵！立下的——血契！！”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燃烧的烙铁，扫过每一张脸！
“天不给水？”
“海不给路？”
“胤虏悬赏朕的头颅？”
“那又如何？！”
“朕——偏要在这绝境之中！杀出一条生路！”
“今日！”
“朕以此袍为祭！以此血为誓！”
在陆修文痛彻心扉的悲呼“陛下不可！！”声中！
在苏振武和所有将士惊骇的目光中！
赵正猛地将手中染血的龙袍，狠狠掷向甲板中央一堆临时收集起来的、准备用来引火的、浸了油脂的碎木破帆之上！
同时，他抓过旁边一盏摇晃的油灯！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将跳动的火焰，狠狠砸向那堆引火之物！
轰！
火焰瞬间腾起！
贪婪地吞噬着油脂，吞噬着破帆，更吞噬着那件象征着旧日国祚、承载着无尽血泪与胤朝觊觎的——染血龙袍！
明黄的丝绸在火焰中扭曲、焦黑、化为灰烬！
跳动的火光，映照着赵昀苍白如纸、嘴角带血、却如同浴火修罗般的幼小脸庞。
也映照着周围每一张被震撼到麻木、被这疯狂举动点燃了某种原始血性的脸！
“血仇未报！”
赵正站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前，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却又带着焚世烈焰！
“此身何惜！”
“此袍何惜！”
“此血——”
他猛地指向自己心口，指向那火焰，指向那翻滚的浓雾深处！
“流干又何惜！！”
“只要一息尚存——”
火焰在他眼中疯狂跳跃，如同不屈的灵魂在咆哮！
“朕！与尔等——”
“永不沉没！！！”
永不沉没！
这西个字，如同最后的惊雷，带着皇帝的血，带着焚毁龙袍的烈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向死而生的疯狂意志，狠狠劈开了浓雾，劈开了绝望，也劈开了胤朝那张“血网”带来的恐惧，烙印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最深处！
甲板上，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火焰吞噬布帛的噼啪声，异常刺耳。
陆修文老泪纵横，望着那在火中化为灰烬的龙袍，望着火焰前那个浴血挺立、如同神魔降世般的幼小身影，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烛。
最终，他缓缓地、无比沉重地，再次跪伏下去。
额头，深深抵在冰冷粘稠的甲板上。无声。却比任何誓言都更重。
苏振武虎目圆睁，眼角几乎崩裂！
他猛地拔出腰间卷刃的佩刀！刀锋狠狠划过自己满是血污的手臂！
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绽开！滚烫的热血，瞬间涌出！
他将染血的长刀高高举起，指向那翻滚的浓雾，指向那未知的、但必须去搏杀的生机！
喉咙里爆发出撕裂般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嚎叫：
“陛下——！！”
“末将——愿随陛下！血战到底！永不沉没！！！”
“永不沉没！！！”
“永不沉没！！！”
……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甲板上，那些刚刚还在绝望哀嚎的伤兵，那些眼神空洞的宫女文吏，那些濒临崩溃的士兵……他们挣扎着。
他们嘶吼着。
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捶打着甲板，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如同被点燃的干柴！
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咆哮！
汇成一股越来越洪亮、越来越疯狂、足以撕裂浓雾与绝望的声浪！
“永不沉没！！！”
“永不沉没！！！”
……
声浪在残破的船队上空回荡，穿透浓雾。
在翻滚的、灰白色的死亡之海上，这支渺小如芥子的船队，如同一个燃烧着不屈火焰的坐标，向胤朝那张冰冷的“血网”发出了最决绝的挑战。
赵正站在船头。
小小的身体在声浪中微微摇晃，嘴角的血迹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目。
他望着眼前这片吞噬一切的浓雾，望着身后那二十余艘在雾中若隐若现、伤痕累累的船只。
力量，百不存一。
前路，凶险莫测。
胤朝的追杀，如影随形。
但——人心深处，那名为“希望”的火焰，己经被他以最惨烈、最疯狂的方式，亲手点燃！
他缓缓抬起手。
指向浓雾深处。指向那未知的、但必须去征服的——生路！火焰在他身后跳跃，如同涅槃的图腾。
就在这震天的“永不沉没”的呐喊声中。
就在这凝聚了最后不屈意志的火焰燃烧之下。
船队前方，那似乎永远化不开的浓雾边缘……
一片朦胧而巨大的、深黑色的轮廓……
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
在翻滚的雾气中……
若……
隐……
若……
现……
而就在那巨大轮廓侧后方的海天相接处，浓雾稀薄的地方……
几个模糊的、移动的、如同针尖般大小的黑点……
似乎也在雾霭中若隐若现……
是岛屿延伸的山脊？
还是循着胤朝悬赏令而来的，不怀好意的帆影？
生路？亦或是另一场追杀的起点？
答案，尽在那片即将散开的浓雾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