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营地,瘟疫的魔爪虽被赵正的铁腕扼住咽喉,但粮荒的绞索却越收越紧,勒得人眼冒金星,喘息艰难。
湿热的雨季空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比瘟疫初起时更添一层粘稠窒息的绝望。
稀薄的米粥一日少过一日,士兵们脸颊上饥饿的凹陷一日深过一日。
营地里,只剩下辘辘饥肠空洞的回响和雨水打在朽木、破布、泥地上的无休止滴答,死寂中酝酿着无声的疯狂,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
营地深处,十五道精悍的身影正在沉默准备。
队长老吴,刀疤狰狞,最后一次打磨砍刀。
“不去?”老吴声音沙哑,“看着娃儿饿死?看着陛下……看着大家烂掉?等着海盗再来?”
他刀指吞噬生命的雨林。
“鬼见愁里有活命的东西!是根茎!是能吃的!不去,等死!去找,还有活路!”
他目光扫过队员:稚气未脱的柱子、腿脚麻利的小六子、工坊匠人……
“记住!我们十五个,就是营地的眼睛!爪子!豁出命也要把吃的带回来!一个带不回来,下一个就接着上!首到死绝!明白吗?!”
“明白!”悲壮的吼声撕裂雨幕。
十五人背负着沉重希望,如蝼蚁投入鬼见愁的墨绿巨口。
峡谷深处是炼狱。
古木遮天,藤蔓如蟒,毒虫瘴气环伺。
刀劈矛探,绳索牵引。
柱子滑下陡坡遍体鳞伤;小六子遭毒蜂群袭;一人陷入流沙坑,半条腿血肉模糊。弹尽粮绝,士气濒临崩溃!
“老吴!看那边!”
小六子嘶哑指向一片巨大蕨类覆盖的向阳崖壁——心形藤叶绿得发亮!
“薯蓣叶!是薯蓣!!”
识字的匠人失声狂呼!绝望瞬间化为狂喜!众人连滚带爬冲向崖壁。
希望之地亦是死亡陷阱!
挖掘深埋土中的褐色块茎时,惊飞鸟群,露出下方灰白堆积物,腥臊扑鼻。
“鸟粪石!肥田的宝贝!”老吴激动发抖。
异变陡生!数条岩色毒蛇如箭射出!
“小心!!”老吴嘶吼推开柱子!
“噗嗤!”毒牙狠狠咬进老吴手臂!剧痛袭来,脸色青黑!
“别管我!快挖!把东西都带走!尤其是石头!那是营地的根!”老吴撕衣勒臂,毒液蔓延。
众人含泪疯狂挖掘薯蓣、棕榈芯、鸟粪石。
撤离之际,柱子为多采一块鸟粪石,脚下湿滑岩石崩塌!
“柱子——!”王猛和小六子扑救不及。
“接着!”柱子用尽全力将怀中最大薯蓣包抛给王猛,整个人坠入翻滚着诡异气泡的深绿毒沼!只余短促惊呼!
“柱子——!!”王猛肝胆俱裂!
“走!快走!”老吴声音微弱,瘫倒,死死盯着王猛怀中包裹,“带……带回去给陛下,活……活下去……”
毒蛇再次涌来!
小六子为掩护王猛,以身挡蛇群!瞬间被数条咬中!他惨叫着抱住最大毒蛇滚下山崖!
“小六子!!”王猛目眦欲裂,脸上被蛇尾划开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泪模糊。
他背起沉重包裹,看一眼地上濒死老吴和重伤同伴决绝悲怆的眼神,发出野兽般嚎哭,转身如受伤孤狼,背负着浸透十五人鲜血与生命的沉重希望,一头扎进归途的雨幕杀机。
归途是地狱回廊。
毒蛇追击如影。
跌深涧,撞巨木,荆棘撕烂皮肉。
支撑他的,只有怀中包裹和老吴、柱子、小六子临死前刻骨铭心的眼神。
……
帐帘被猛地掀开!
一个泥泞如恶鬼的身影扑进来——王猛!
脸上深可见骨的伤口青黑翻卷,血泥糊面,一只眼肿剩细缝,另一只布满血丝,凝固着巨大悲恸与疯狂的亮光!
他的身体因蛇毒和剧痛而不受控制地颤抖、抽搐。
“陛……陛下!陆相!!”他扑倒泥泞,额头抵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
“回……回来了,就……就我一个……老吴、小六子、柱子……他们全折了……”
“噗通!”最后一句如重锤砸在陆修文心上!砸在昏沉赵正的神魂!
十五精壮!全没了?!陆修文眼前一黑!完了!最后希望……
然而!王猛猛地抬头!血眼中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疯狂亮光!
他颤抖着,用沾满泥血毒液的手,死死护住怀中棕榈叶包裹!
膝行至赵正草堆前!
一层!一层!
剥开浸透雨血毒的棕榈叶!
露出的不是金银!
而是一段段沾着新鲜泥土、表皮粗糙深褐的薯蓣块茎!
几截乳白细腻的棕榈芯!
还有几块灰白疏松的鸟粪石!
“薯……薯蓣!!”陆修文浑浊老眼猛地瞪大,声音变调!
“是大饥活人无数的薯蓣!!”(未来主粮基石!)
“还……还有!”
王猛声音哭腔亢奋。
“棕……棕榈芯能生吃!鸟……鸟粪石!肥田宝!老吴、小六子、柱子……为护这些,临死前都……都喊着带……带回去给……给陛下,活……活下去……”(蔬果补充+土壤改良剂!)
代价!十五命!换回这包承载最后希望的“遗珠”!
轰隆!巨大悲恸与狂喜如惊雷劈在赵正神魂!将他从极度的疲惫与昏沉中狠狠拽回!
他沉重的眼皮疯狂颤动!极其艰难地睁开!长时间的精力透支让这具八岁的身体几乎到了极限。
灰翳眼眸死死盯在薯蓣、棕榈芯、鸟粪石上!
一股混杂滔天悲恸的力量,冲破虚弱躯壳的束缚!
他伸出小手,因脱力和激动而颤抖着,如朝圣信徒拂过薯蓣的坚韧(未来粮仓),棕榈芯的清香(维生素来源),鸟粪石的生机力量(沃土之根)!
“好……好……”赵正嘴唇剧颤,因激动和虚弱而脸上涌起不自然的潮红。
深陷眼窝中几乎被疲惫淹没的火焰,被这浸血希望强行点燃!爆发出骇人精光!
他目光转向王猛,声音微弱却清晰穿透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与洞悉人心的智慧:“王猛!”
王猛一震,艰难抬头。
“汝等十五人,冒死寻得活命之宝,功莫大焉!老吴、小六子、柱子并其余十一人,皆是我‘靖海’忠魂!壮士!王猛临危护宝归营!其忠!其勇!可昭日月!”
“传旨!”赵正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追封老吴为靖海忠勇校尉!小六子为靖海忠勇队正!柱子为靖海忠勇什长!其余十一人皆追授靖海忠勇锐士!其名刻于营地英烈墓碑!永世铭记!”
“王猛忠勇可嘉,特授‘靖海忠勇尉’!秩同百人将!赐‘靖海’旗一面!凡营地军民见旗如见朕躬!”
王猛浑身剧震!靖海忠勇尉!百人将!见旗如面圣!他额头重重磕地,泣不成声:“谢……谢陛下隆恩!臣……万死难报!”
帐外闻讯赶来的遗孤家眷,泪流满面。追封!授勋!陛下没有忘记!悲恸中,一股强烈的荣光与归属感油然而生!
赵正看向悲泣遗孤,再次展现其深谋远虑:“陈老舵……抚恤遗孤,从朕口粮中每日匀出……鸟粪石三捧!交其家!待开垦沃土……其家永免赋税三成!”
安抚遗孤后,赵正锐利目光钉在王猛身上,带着深沉期许与战略远见:
“王爱卿……汝乃靖海忠勇尉!此岛便是我等存身立命之基!绝境求生需知己知彼!朕命汝伤愈之后,重组‘靖海踏白营’!”
踏白营!晟朝精锐斥候称号!王猛独眼爆发出惊人亮光!
“自营地中择选忠勇机敏者,再入雨林!此行非为寻食,乃为探路!绘制全岛舆图!山峦、溪流、谷地、海岸……何处可垦田?何处有矿藏?何处可筑城?何处有土著部落?”
“尤其寻访土著!若能寻得通其言语者或曾接触者重赏!盐十斤!布三匹!授‘靖海通译使’!非万不得己,避其锋芒!勿启战端!遇小部可以盐、布试探交好!探其虚实!若遇持晟军兵刃者……”
赵正眼中寒光一闪,杀意不言自明。
“舆图乃我靖海永不沉没之基!朕等着爱卿将此岛尽收舆中!”
“臣……王猛!领旨!必不负陛下重托!踏遍此岛!绘尽舆图!寻得通译!为我靖海开万世之基!!”王猛嘶吼,带着蛇毒侵蚀的颤抖和无比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