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了——！！！！”
“天佑大晟——！！！”
“陛下万岁——！！！”
劫后余生的、夹杂着无尽悲愤与狂喜的震天哭嚎与呐喊！第一次！
如同惊雷般，彻底压过了怒海的咆哮！响彻在这片刚刚经历血火炼狱的海域！
惨胜！用无数忠魂烈骨、用不屈意志换来的、浸透血泪的惨胜！
欢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残存的船队，却无法掩盖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悲怆。
龙船船舷边，陆修文和陈老舵扑在冰冷的木板上，老泪纵横地望着张石头沉没的那片猩红海水。
陈老舵更是用拳头狠狠砸着船舷，哭嚎道：“石头……我们晟朝的好男儿啊！你……你这是何苦！！”
他们忘不了那声“还您水恩”的嘶吼，忘不了那决绝的纵身一坠，忘不了那肠穿肚烂、乱箭穿身的惨烈！
龙船船头，赵正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若非死死抠住船舷，几乎栽倒。
他蜡黄的小脸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深陷的眼窝中，那刚刚因胜利而燃起的火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浓得化不开的悲恸和沉重所淹没。
他看到了张石头最后的跃起，听到了那声生命的绝唱，也看到了他被乱箭贯穿、沉入血海的瞬间。
那个被他从蛆虫口中救回、沉默寡言、却用生命践行了他“舍身取义”精神的士兵，永远地沉入了这片冰冷的海。
他不发一言，无声祭奠。
李船上，李铁柱如同一滩彻底被抽干骨头的烂泥，在冰冷的焦木上。
脸上那道疤被硝烟熏得漆黑，咧着嘴，又哭又笑，像个彻底疯癫的傻子。
他同样目睹了张石头的牺牲。
“石头兄弟……”他声音嘶哑，泪水混合着硝烟在脸上冲出泥泞的沟壑，“你……你是条汉子！！”
他猛地用拳头砸向焦黑的船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身边，仅存的两个火器兵，一个胸膛被流矢贯穿，早己气绝；另一个抱着炸断的手臂，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仿佛灵魂也随之飘散。
海面上，那艘被夺下的海盗快船船头。
苏振武高大的身躯，此刻如同一个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人”。
大大小小、深可见骨的伤口遍布全身！
最恐怖的一道，从左肩胛骨下方，一首斜劈到右侧腰肋！
皮肉如同破烂的布帘般翻卷着，露出森森白骨和蠕动的内脏！
他的脸色，因失血过多而呈现出一种死人的灰白，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全靠手中那柄深深插入甲板的卷刃断刀支撑着最后一丝平衡！
那断刀，也己被鲜血浸透！
他同样看到了张石头为护龙船而牺牲的一幕。
当张石头嘶吼着“还您水恩”坠海时，苏振武虎躯剧震，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彻心扉的低吼，牵动了他那恐怖的伤口，鲜血涌得更急。
他望向那片血水的目光，充满了敬意和悲愤。
“苏将军！！”士兵们哭喊着，连滚爬地扑上去想要搀扶！
“别……管我……”
苏振武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沫从嘴角溢出，“清……清点缴获，救……救人……”
他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浑浊而涣散的目光，穿越血腥的海面，望向龙船船头那个小小的身影。
那灰败的嘴角，极其微弱地、极其勉强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仿佛想笑，又仿佛想说什么。
随即！
“咔嚓！”
那柄支撑着他全部重量的断刀，再也承受不住，发出一声脆响，从中断裂！
苏振武那如同山岳般的身躯，失去了最后的支撑，轰然一声！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重重砸倒在粘稠冰冷的血泊之中！
他那只未曾受伤的手，在倒下时，还死死攥着一片从海盗身上撕扯下来的、浸透敌人污血的破布！
“将军——！！！”
撕心裂肺的哭嚎，瞬间压过了胜利的呐喊！
缴获很快清点出来：
俘获相对完好（船体结构尚存，但多处损伤起火）的海盗快船一艘。
重伤垂死、失去航行能力的海盗船两艘（被放弃，任其沉没）。
从海盗船上搜刮出：
发霉、混杂着沙石的糙米约五十石。
浑浊不堪、带着异味、勉强能饮用的淡水十几桶。
咸鱼、肉干若干（同样品质低劣）。
劣质、辛辣刺鼻的土酒数坛。
锈蚀严重、刀刃崩口的刀枪数十把。
破烂不堪、弓弦松弛的弓弩十几副。
箭矢百余支（同样锈迹斑斑）。
以及一些零散的、沾满血污和汗渍的铜钱、碎银角子。
最珍贵、也最令人心酸的“缴获”：那艘快船上，被解救出来的二十几个面黄肌瘦、眼神惊恐麻木、手脚戴着沉重镣铐的疍民水手。
他们世代漂泊海上，是这片海域最好的弄潮儿，却被海盗掳掠，充当最低贱的划桨奴隶。
士兵们砸开他们的镣铐，他们瑟缩着，如同受惊的鹌鹑。
其中一个特别枯瘦、脸上布满风霜沟壑的老者，在混乱中，默默捡起甲板上崩飞的一块海盗弯刀碎片。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就着昏暗的光线，用布满老茧的指腹，极其隐蔽而快速地着刀片上某个细微的凸起纹路（胤军水师制式武器的编号暗记？），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随即又恢复了麻木。
他的目光，似乎在不经意间，极其短暂地、如同蜻蜓点水般，扫过远处血泊中那枚反射着冷光的胤军令牌，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随即迅速移开。
……
杯水车薪！
赵正看着甲板上堆着的这点可怜的、沾着血污的“战利品”，再看看周围六百多双因饥饿而发绿、因干渴而裂开血口、正巴巴望着的眼睛，再看看血泊中气息奄奄、生死不知的苏振武，再看看张石头牺牲的那片血色海域，再看看海面上漂浮着的同袍残骸和重伤士兵痛苦的呻吟……
刚刚升腾起的狂喜与激动，瞬间被巨大的、冰冷的悲凉和沉重的现实所取代。
这点东西……能撑几天？
苏将军……他……还能醒来吗？
“陛……陛下……” 一个微弱而颤抖的声音，在龙船角落的阴影里响起。
那是一个同样伤痕累累、被遗忘的囚犯，他蜷缩着，惊恐地看着众人，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钱……钱贵，那夜他……他掰断了牢笼的铁钉，我……我看见了他……他逃了，他……他还趁乱偷……偷走了陈……陈老舵偷偷藏在他破枕头底下的那……那半块祖传的罗盘，上面……上面有老舵手绘的南……南海暗流标记……”
这低语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
瞬间让周围的空气彻底冻结！
陆修文猛地转头，老眼中射出锐利如刀的光芒！
陈老舵更是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扶住舱壁才没摔倒！
那罗盘，是他们寻找最后庇护所的唯一依仗！
龙船船头。
赵正小小的身体在凛冽的寒风中剧烈地一晃！
他死死抓住船舷，才勉强没有倒下。
蜡黄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墨海般的疲惫与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