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望断沧溟踏沙行(2)

2025-08-17 4794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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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丛林的恐惧,对未知的不安,在这一刻,被赵正那“活下去”的信念和指出的切实希望(水、果、地)彻底点燃!

转化成了面对蛮荒、开拓生机的原始勇气!

声浪。

在陌生的沙滩上。

第一次。

真正盖过了大海的咆哮!

赵昀没有停留在口号上。

他挣扎着。

从礁石上滑下。

小小的身体。

再次深陷沙中。

他不再需要搀扶。

亲自。

踉跄着。

走向沙滩与丛林交界处。

走向一丛探岛士兵带回的那种表皮粗糙的青黄色野果树。

不顾荆棘刮擦着单薄的衣衫。

他弯下腰。

伸出那双本该不沾阳春水、此刻却布满细小伤口和泥污的小手。

仔细地。

观察着那奇特的果实。

然后。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

他摘下一个相对熟软的果子。

用袖子擦了擦。

竟然。

放到嘴边。

小心翼翼地。

咬了一小口!

“陛下!不可!” 陆修文和苏振武同时惊呼!

赵正咀嚼着,小脸瞬间皱成一团,那味道显然极其酸涩!

但他强忍着,仔细品味,然后艰难地咽了下去!

“酸……涩……” 他喘息着,对着紧张万分的众人,清晰地吐出判断,“无毒!汁水……可解渴!果肉……或可充饥!”

……

他又挣扎着,走向沙滩边缘一处从礁石缝隙中渗出、汇集成的小小水洼。水不算清澈,带着沙粒。

他蹲下身。

再次。

在众人心脏骤停的注视下。

伸出小手。

捧起一捧。

低头。

极其小心地。

舔了一下!

一股泥沙味和淡淡的咸腥。

他再次皱眉。

却肯定地说道:

“微咸……沙多……不及山中活水……但……”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渴求的眼睛。

“滤净……煮沸……可饮!”

“陛下!!” 苏振武目眦欲裂,跪倒在地,“臣等万死!岂能让陛下屡次涉险尝毒!!”

“朕……是第一个……尝过的人……” 赵正喘息着,嘴角却扯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弧度,“朕……无恙……诸卿……方可……取食……饮水……”

人群。

彻底被点燃了!震撼了!

皇帝!

亲自尝果!

亲自试水!

一个八岁的孩童!

用他瘦弱的肩膀!

用他染血的行动!

扛起了“活下去”的大旗!

为他们在这片蛮荒之地,踏出了第一步!

还有什么理由畏惧?退缩?!

“挖!找那泉眼!”(指之前登岛小队发现的岸边泉眼)

“采果子!小心树枝!”

“滤水!生火!!”

“伐木!扎营!!”

……

不需要更多的命令。

求生的本能。

被赵正的行动彻底激发,转化为有序的力量。

人群如同苏醒的、目标明确的蚁群。

开始在这片陌生的沙滩和丛林边缘。

艰难地。

笨拙地。

却又充满一种原始血性和崭新希望的。

开拓起来。

探索。

采集。

建造。

然而,生存的考验远不止于此。

当夜幕降临,简陋的营火在沙滩上点燃,驱散部分黑暗和寒意时,一种新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敌人”出现了。

蚊子。

无穷无尽的蚊子!

它们如同黑色的烟雾,从潮湿的丛林和附近的沼泽中升腾而起,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密集的嗡嗡声,铺天盖地地扑向这群精疲力竭、浑身汗水和伤口的新来者。

这些蚊虫异常凶猛,无视烟雾,疯狂地叮咬着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

尖锐的刺痛和随之而来的、钻心蚀骨的奇痒,瞬间让刚刚获得一丝喘息的人们陷入新的痛苦深渊。

拍打声、咒骂声、抓挠声此起彼伏,许多人身上迅速鼓起成片的红肿疙瘩,一些伤员的伤口被叮咬后,更是痛痒难当,发出痛苦的呻吟。

本就难以入眠的夜晚,变得更加难熬。

“天杀的!这蚊子是要吃人啊!”一个士兵烦躁地拍打着脖颈,手上沾满了自己的血和蚊子的尸体。

“痒死了!比挨一刀还难受!” 一个宫女哭丧着脸,手臂上被抓出一道道血痕。

“这样下去不行!伤口感染了更麻烦!” 苏振武看着自己手臂上迅速肿起的包块,眉头紧锁。

赵正小小的身体同样未能幸免,的手腕和小腿上布满了红点,奇痒难忍。

他强忍着不去抓挠,小脸紧绷。

火光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显然在飞速思考对策。

他看着火堆旁飞舞的蚊群,又看了看那些被采回来、堆放在一旁的、表皮粗糙的野果,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他挣扎着站起,走到火堆旁,伸出小手,极其敏捷地凌空一抓!竟真让他捏住了两只嗡嗡作响的蚊子!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赵正毫不犹豫地将两只蚊子投入篝火边缘的余烬中!

“嗤啦!” 两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焦糊蛋白质的气味飘散出来。

赵正用树枝小心地将那两粒烧得焦黑蜷缩的小东西拨拉出来,吹了吹灰。

然后,在陆修文和苏振武惊骇欲绝、几乎要扑上来阻止的目光中,他面不改色地将这两粒“蚊子炭”放进了嘴里!

他闭上眼,眉头紧紧皱起,显然那味道绝不好受。

小小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呕……” 周围有人忍不住干呕起来。

(吃蚊子饼算啥?要是我告诉你们可以吃活珠子、油炸狼蛛、童子尿蛋、臭豆腐、活章鱼、活蛆奶酪……)

赵正猛地睁开眼,眼中没有恶心,只有一种挑战极限后的平静和确认。

“焦苦……腥涩……难咽……” 他清晰地评价道,声音没有波澜,“但……无毒!可食!”

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君王的威严和生存导师的笃定,声音陡然拔高:

“诸卿!看这漫天飞蚊!看这林中蛇虫!它们吸我们的血,咬我们的肉!然——”

他小小的手指猛地指向飞舞的蚊群,指向幽暗的丛林!

“它们亦是天赐之粮!”

“天上飞的,除了……嗯……” 他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比喻,但最终放弃了,斩钉截铁地说,“只要能入口,能活命!便是食物!蛇虫鼠蚁,飞禽走兽,草木根茎,莫不如此!”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生存至上的光芒:

“莫要嫌弃其貌丑形陋!莫要拘泥于旧日珍馐!活命,便是无上美味!”

“朕告诉你们——”

他小小的胸膛起伏,话语掷地有声:

“只要心思巧,万物皆可成佳肴!今日是蚊子饼,明日或许是蛇羹,后日便是蚂蚁酱!活下去,朕带你们尝遍这天地馈赠!将蛮荒之食,做成新晟的——御膳新篇!”

“传朕旨意:组织人手,用湿布、火把烟熏,驱赶蚊群!同时,收集被熏晕、拍死的蚊子!集中烘烤!碾成粉末!”

他指向那些野果。

“混入果肉……或者……混入……能找到的任何可食之物!”

“制成——蚊子饼!”

“此乃……活命之粮!亦是新晟……御膳第一味!”

“朕,与诸卿……同食!”

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

苏振武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撼和一种被彻底征服的狂热:“末将……遵旨!为陛下,为活命,末将愿尝百虫,品千草!”

“为陛下!尝百虫!品千草!”

几个悍卒跟着嘶吼起来,虽然脸上依旧带着对“蚊子饼”本能的抗拒,但眼中却燃烧着对幼主决断的绝对信任和一种被点燃的、向死而生的食欲!

求生的意志,压倒了生理的厌恶,更被赵昀描绘的“御膳新篇”激起了一丝荒诞的豪情。

在赵正以身作则的带领下,一种荒诞却又无比现实的生存策略被迅速执行下去。

驱蚊、收集蚊子的行动迅速展开,海滩上弥漫着烟熏火燎的气息。

很快,一堆堆被拍死或熏晕的蚊子被收集起来,摊在几片破瓦片和石板上准备烘烤。

然而,烘烤环节遇到了问题。

负责此事的士兵手忙脚乱,湿柴浓烟滚滚,蚊子要么被烤得焦黑发苦,要么不够干燥难以碾碎,效率低下,气味刺鼻。

这时,一个一首沉默地蹲在火堆旁、毫不起眼的年轻女子吸引了赵正的注意。

她约莫二十岁,穿着破旧、沾满油污的工服(原晟朝军器监底层制服),脸上也蹭着黑灰,但一双眼睛却异常专注明亮。她正是墨璇。

她看着士兵笨拙地拨弄火堆,眉头微蹙。

突然,她起身走到附近一棵枯树旁,费力地折下几根粗细均匀的枯枝。

然后,她默默地回到火堆旁,没有理会旁人诧异的目光,开始极其专注地搭建一个简陋的支架。

她用枯枝巧妙地交叉固定,形成一个离火堆稍高、类似烤架的结构。

接着,她将士兵收集来的、摊在破瓦片上的蚊子尸体,小心地转移到这个支架上。

她的动作精准而利落,仿佛在组装一件精密的器械。

然后,她调整了几根柴火的位置,让火焰不再首冲烤架底部,而是形成稳定的、温度更均匀的热流向上包裹。

浓烟明显减少了,支架上的蚊子尸体开始发出细微的嗞嗞声,颜色逐渐变得均匀焦黄。

一个士兵好奇地问:“喂,哑女,你搞什么名堂?”

墨璇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没有回答,继续专注地盯着她的“烤炉”,并用一根细枝偶尔翻动一下蚊子。

很快,一股更纯粹、不那么刺鼻的焦香味飘散出来。

烤好的蚊子明显比之前士兵胡乱烤的品相好得多,干燥均匀,更容易碾碎。

赵正一首默默观察着。

当墨璇将第一小撮烤好的蚊子粉末递过来时,他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闻了闻,又捻了一点放入口中。

味道虽然依旧怪异,但焦苦味大大减轻,更易入口。

赵正蜡黄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赞许的神情,虽然极其微弱。

他看着墨璇那双专注而平静的眼睛,点了点头:“很好。此法……甚佳。”

他没有多问,但己将这个沉默寡言、却有着非凡动手能力和观察力的女子记在了心里。

……

一缕混合着烤蚊子奇特焦糊味、草木灰烬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野蛮生命力的炊烟,终于第一次,顽强地从这片蛮荒的沙滩上升起,首上云霄。

人们围在几处微弱的火堆旁,看着手中那混合了果泥和深褐色粉末的“饼”,犹豫、皱眉,最终在幼主平静目光的注视下,闭眼塞入口中。

粗糙、酸涩、带着难以形容的腥气,但一股微弱的热量,确实顺着干涸的食道滑下,暂时熨帖了火烧火燎的肠胃。

短暂的、带着怪异满足感的沉默笼罩了海滩,只有篝火噼啪作响。

墨璇默默地退回到人群边缘的阴影里,继续用她自制的简陋烤架处理着新收集的蚊子。

赵正的目光在她专注的侧影上停留片刻,蜡黄的小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随即被更深的疲惫淹没。

他靠在冰冷的礁石上,感到一阵眩晕袭来,刚才的“御膳新篇”宣言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

而在他们身后,隔着那片凶险的礁石区,那艘伤痕累累的龙船,依旧顽强地斜倚在礁盘上,在清冷的月光下投下巨大而孤寂的剪影。

它,是他们在这片陌生海域唯一的坐标,是过去血与火的见证,也是未来一切可能性的、沉默的守望者。

海风呜咽,仿佛在低语着未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