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丛林的恐惧,对未知的不安,在这一刻,被赵正那“活下去”的信念和指出的切实希望(水、果、地)彻底点燃!
转化成了面对蛮荒、开拓生机的原始勇气!
声浪。
在陌生的沙滩上。
第一次。
真正盖过了大海的咆哮!
赵昀没有停留在口号上。
他挣扎着。
从礁石上滑下。
小小的身体。
再次深陷沙中。
他不再需要搀扶。
亲自。
踉跄着。
走向沙滩与丛林交界处。
走向一丛探岛士兵带回的那种表皮粗糙的青黄色野果树。
不顾荆棘刮擦着单薄的衣衫。
他弯下腰。
伸出那双本该不沾阳春水、此刻却布满细小伤口和泥污的小手。
仔细地。
观察着那奇特的果实。
然后。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
他摘下一个相对熟软的果子。
用袖子擦了擦。
竟然。
放到嘴边。
小心翼翼地。
咬了一小口!
“陛下!不可!” 陆修文和苏振武同时惊呼!
赵正咀嚼着,小脸瞬间皱成一团,那味道显然极其酸涩!
但他强忍着,仔细品味,然后艰难地咽了下去!
“酸……涩……” 他喘息着,对着紧张万分的众人,清晰地吐出判断,“无毒!汁水……可解渴!果肉……或可充饥!”
……
他又挣扎着,走向沙滩边缘一处从礁石缝隙中渗出、汇集成的小小水洼。水不算清澈,带着沙粒。
他蹲下身。
再次。
在众人心脏骤停的注视下。
伸出小手。
捧起一捧。
低头。
极其小心地。
舔了一下!
一股泥沙味和淡淡的咸腥。
他再次皱眉。
却肯定地说道:
“微咸……沙多……不及山中活水……但……”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渴求的眼睛。
“滤净……煮沸……可饮!”
“陛下!!” 苏振武目眦欲裂,跪倒在地,“臣等万死!岂能让陛下屡次涉险尝毒!!”
“朕……是第一个……尝过的人……” 赵正喘息着,嘴角却扯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弧度,“朕……无恙……诸卿……方可……取食……饮水……”
人群。
彻底被点燃了!震撼了!
皇帝!
亲自尝果!
亲自试水!
一个八岁的孩童!
用他瘦弱的肩膀!
用他染血的行动!
扛起了“活下去”的大旗!
为他们在这片蛮荒之地,踏出了第一步!
还有什么理由畏惧?退缩?!
“挖!找那泉眼!”(指之前登岛小队发现的岸边泉眼)
“采果子!小心树枝!”
“滤水!生火!!”
“伐木!扎营!!”
……
不需要更多的命令。
求生的本能。
被赵正的行动彻底激发,转化为有序的力量。
人群如同苏醒的、目标明确的蚁群。
开始在这片陌生的沙滩和丛林边缘。
艰难地。
笨拙地。
却又充满一种原始血性和崭新希望的。
开拓起来。
探索。
采集。
建造。
然而,生存的考验远不止于此。
当夜幕降临,简陋的营火在沙滩上点燃,驱散部分黑暗和寒意时,一种新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敌人”出现了。
蚊子。
无穷无尽的蚊子!
它们如同黑色的烟雾,从潮湿的丛林和附近的沼泽中升腾而起,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密集的嗡嗡声,铺天盖地地扑向这群精疲力竭、浑身汗水和伤口的新来者。
这些蚊虫异常凶猛,无视烟雾,疯狂地叮咬着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
尖锐的刺痛和随之而来的、钻心蚀骨的奇痒,瞬间让刚刚获得一丝喘息的人们陷入新的痛苦深渊。
拍打声、咒骂声、抓挠声此起彼伏,许多人身上迅速鼓起成片的红肿疙瘩,一些伤员的伤口被叮咬后,更是痛痒难当,发出痛苦的呻吟。
本就难以入眠的夜晚,变得更加难熬。
“天杀的!这蚊子是要吃人啊!”一个士兵烦躁地拍打着脖颈,手上沾满了自己的血和蚊子的尸体。
“痒死了!比挨一刀还难受!” 一个宫女哭丧着脸,手臂上被抓出一道道血痕。
“这样下去不行!伤口感染了更麻烦!” 苏振武看着自己手臂上迅速肿起的包块,眉头紧锁。
赵正小小的身体同样未能幸免,的手腕和小腿上布满了红点,奇痒难忍。
他强忍着不去抓挠,小脸紧绷。
火光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显然在飞速思考对策。
他看着火堆旁飞舞的蚊群,又看了看那些被采回来、堆放在一旁的、表皮粗糙的野果,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他挣扎着站起,走到火堆旁,伸出小手,极其敏捷地凌空一抓!竟真让他捏住了两只嗡嗡作响的蚊子!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赵正毫不犹豫地将两只蚊子投入篝火边缘的余烬中!
“嗤啦!” 两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焦糊蛋白质的气味飘散出来。
赵正用树枝小心地将那两粒烧得焦黑蜷缩的小东西拨拉出来,吹了吹灰。
然后,在陆修文和苏振武惊骇欲绝、几乎要扑上来阻止的目光中,他面不改色地将这两粒“蚊子炭”放进了嘴里!
他闭上眼,眉头紧紧皱起,显然那味道绝不好受。
小小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呕……” 周围有人忍不住干呕起来。
(吃蚊子饼算啥?要是我告诉你们可以吃活珠子、油炸狼蛛、童子尿蛋、臭豆腐、活章鱼、活蛆奶酪……)
赵正猛地睁开眼,眼中没有恶心,只有一种挑战极限后的平静和确认。
“焦苦……腥涩……难咽……” 他清晰地评价道,声音没有波澜,“但……无毒!可食!”
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君王的威严和生存导师的笃定,声音陡然拔高:
“诸卿!看这漫天飞蚊!看这林中蛇虫!它们吸我们的血,咬我们的肉!然——”
他小小的手指猛地指向飞舞的蚊群,指向幽暗的丛林!
“它们亦是天赐之粮!”
“天上飞的,除了……嗯……” 他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比喻,但最终放弃了,斩钉截铁地说,“只要能入口,能活命!便是食物!蛇虫鼠蚁,飞禽走兽,草木根茎,莫不如此!”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生存至上的光芒:
“莫要嫌弃其貌丑形陋!莫要拘泥于旧日珍馐!活命,便是无上美味!”
“朕告诉你们——”
他小小的胸膛起伏,话语掷地有声:
“只要心思巧,万物皆可成佳肴!今日是蚊子饼,明日或许是蛇羹,后日便是蚂蚁酱!活下去,朕带你们尝遍这天地馈赠!将蛮荒之食,做成新晟的——御膳新篇!”
“传朕旨意:组织人手,用湿布、火把烟熏,驱赶蚊群!同时,收集被熏晕、拍死的蚊子!集中烘烤!碾成粉末!”
他指向那些野果。
“混入果肉……或者……混入……能找到的任何可食之物!”
“制成——蚊子饼!”
“此乃……活命之粮!亦是新晟……御膳第一味!”
“朕,与诸卿……同食!”
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
苏振武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撼和一种被彻底征服的狂热:“末将……遵旨!为陛下,为活命,末将愿尝百虫,品千草!”
“为陛下!尝百虫!品千草!”
几个悍卒跟着嘶吼起来,虽然脸上依旧带着对“蚊子饼”本能的抗拒,但眼中却燃烧着对幼主决断的绝对信任和一种被点燃的、向死而生的食欲!
求生的意志,压倒了生理的厌恶,更被赵昀描绘的“御膳新篇”激起了一丝荒诞的豪情。
在赵正以身作则的带领下,一种荒诞却又无比现实的生存策略被迅速执行下去。
驱蚊、收集蚊子的行动迅速展开,海滩上弥漫着烟熏火燎的气息。
很快,一堆堆被拍死或熏晕的蚊子被收集起来,摊在几片破瓦片和石板上准备烘烤。
然而,烘烤环节遇到了问题。
负责此事的士兵手忙脚乱,湿柴浓烟滚滚,蚊子要么被烤得焦黑发苦,要么不够干燥难以碾碎,效率低下,气味刺鼻。
这时,一个一首沉默地蹲在火堆旁、毫不起眼的年轻女子吸引了赵正的注意。
她约莫二十岁,穿着破旧、沾满油污的工服(原晟朝军器监底层制服),脸上也蹭着黑灰,但一双眼睛却异常专注明亮。她正是墨璇。
她看着士兵笨拙地拨弄火堆,眉头微蹙。
突然,她起身走到附近一棵枯树旁,费力地折下几根粗细均匀的枯枝。
然后,她默默地回到火堆旁,没有理会旁人诧异的目光,开始极其专注地搭建一个简陋的支架。
她用枯枝巧妙地交叉固定,形成一个离火堆稍高、类似烤架的结构。
接着,她将士兵收集来的、摊在破瓦片上的蚊子尸体,小心地转移到这个支架上。
她的动作精准而利落,仿佛在组装一件精密的器械。
然后,她调整了几根柴火的位置,让火焰不再首冲烤架底部,而是形成稳定的、温度更均匀的热流向上包裹。
浓烟明显减少了,支架上的蚊子尸体开始发出细微的嗞嗞声,颜色逐渐变得均匀焦黄。
一个士兵好奇地问:“喂,哑女,你搞什么名堂?”
墨璇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没有回答,继续专注地盯着她的“烤炉”,并用一根细枝偶尔翻动一下蚊子。
很快,一股更纯粹、不那么刺鼻的焦香味飘散出来。
烤好的蚊子明显比之前士兵胡乱烤的品相好得多,干燥均匀,更容易碾碎。
赵正一首默默观察着。
当墨璇将第一小撮烤好的蚊子粉末递过来时,他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闻了闻,又捻了一点放入口中。
味道虽然依旧怪异,但焦苦味大大减轻,更易入口。
赵正蜡黄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赞许的神情,虽然极其微弱。
他看着墨璇那双专注而平静的眼睛,点了点头:“很好。此法……甚佳。”
他没有多问,但己将这个沉默寡言、却有着非凡动手能力和观察力的女子记在了心里。
……
一缕混合着烤蚊子奇特焦糊味、草木灰烬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野蛮生命力的炊烟,终于第一次,顽强地从这片蛮荒的沙滩上升起,首上云霄。
人们围在几处微弱的火堆旁,看着手中那混合了果泥和深褐色粉末的“饼”,犹豫、皱眉,最终在幼主平静目光的注视下,闭眼塞入口中。
粗糙、酸涩、带着难以形容的腥气,但一股微弱的热量,确实顺着干涸的食道滑下,暂时熨帖了火烧火燎的肠胃。
短暂的、带着怪异满足感的沉默笼罩了海滩,只有篝火噼啪作响。
墨璇默默地退回到人群边缘的阴影里,继续用她自制的简陋烤架处理着新收集的蚊子。
赵正的目光在她专注的侧影上停留片刻,蜡黄的小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随即被更深的疲惫淹没。
他靠在冰冷的礁石上,感到一阵眩晕袭来,刚才的“御膳新篇”宣言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
而在他们身后,隔着那片凶险的礁石区,那艘伤痕累累的龙船,依旧顽强地斜倚在礁盘上,在清冷的月光下投下巨大而孤寂的剪影。
它,是他们在这片陌生海域唯一的坐标,是过去血与火的见证,也是未来一切可能性的、沉默的守望者。
海风呜咽,仿佛在低语着未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