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底下的“玄学一条街”,被下午的夕阳染上慵懒和市井的嘈杂。
陆离靠着工作状态下那“仙风道骨”气质,倒也真做成了几单生意。
一个愁眉苦脸的上班族问前程,陆离掐指假装算了算,搬出“青龙压白虎,小人需提防,西南方有贵人”之类的车轱辘话,唬得对方一愣一愣,掏了五十块求了个“化解小人符”
但其实就是陆离随手用朱砂在黄裱纸上画了个鬼画符。
一个打扮时髦的小青年问姻缘,陆离瞥了一眼对方眉宇间掩不住的轻浮,随口胡诌“桃花过旺反成劫,需静心守正,莫贪露水情缘”,最后卖了个“月老和合符”。
最后一个,是个心事重重、穿着黑色中山装的老爷子。
他倒没问具体事,只是唉声叹气,眉宇间郁结着一股散不开的鬼气。
陆离灰眸凝视几秒。
这气息很弱,不像是厉鬼作祟,更像是…某个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不知怎么的,在他家某个角落盘踞了下来,时间久了,就让这家里阳火本就不重的老年人、病人,沾染上它那点微弱的鬼气。
虽然不致害人性命,但小病小灾,噩梦惊醒会断断续续找上被鬼气缠上的人。
“老爷子。”陆离开口,声音刻意放得低沉悠远:“家中可有旧物堆积?或是不常去的角落?夜间可觉寒凉莫名?”
老爷子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异:“小…小师傅,你怎么知道?阁楼里堆了些老物件,是我老爷子留下的…最近夜里总觉得阁楼那边凉飕飕的,老伴也说睡不踏实…”
“嗯。”陆离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宅气淤塞,阴物盘踞,扰人清静。非是大凶,却也需化解。”
他不再多言,从道袍内袋中摸出一张普通的黄裱纸。
这次,他没有用红墨水,而是指尖微动,引出一丝道袍内温养的精纯鬼气,凝于指尖。
漆黑、恐怖的鬼气在陆离的操控下,带着令人感到不安的气息,瞬间烙印在符纸上!
这符纸在常人眼中平平无奇,但在那些孤魂野鬼眼中,上面附带鬼气极其骇鬼听闻,在它们迷迷糊糊的想法里,这地方就是被一个恐怖的鬼给看上了!
它们不想被撕成阴气,就得赶紧离开。
“将此符,置于阁楼正中。”陆离将符纸递给老爷子,飘飘然的说道:“然,明日此时,寻一僻静处,将其焚化即可。千万得记得,明天中午得把这符纸烧掉!”
老爷子如获至宝,双手着接过符纸,感觉入手竟有一丝奇异的冰凉。
他连忙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塞给陆离,千恩万谢地走了。
老周和老钱看着这一幕,啧啧称奇:“陆半仙,今天这符纸看着有点门道啊?不像糊弄人的。”
陆离面不改色地收起钱:“心诚则灵,心诚则灵。”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天桥下的摊贩们也纷纷收摊。
老周老钱今天也忽悠…化解了几位顾客,入账几十块,心满意足地跟陆离打着招呼:“陆半仙,明天见啊。”
“好说,好说。”陆离摆摆手,收拾好自己的破布幡和小马扎,背着依旧沉甸甸的包,晃晃悠悠地走回他那栋阴宅。
推门进入卧室躺好之后,道袍心口那块补丁持续而贪婪地汲取着弥漫的阴气,将其转化为丝丝缕缕的温养鬼气。
他掏出怀里那支黄泥鬼佛笔,凑到眼前仔细端详。
笔杆上龟裂的黄泥纹路依旧,笔尖的毫毛蔫蔫地耷拉着,无论他如何小心翼翼地引导温养鬼气过去,都石沉大海。
只在阴阳眼的视野里偶尔闪烁出比火星还微弱的光点,随即熄灭。
“啧…”陆离有点可惜地啧了一声。
他只能小心地将笔收好,希望他赶紧恢复到能使用的地步。
一夜无话,陆离睡得并不算沉,心里总惦记着那两个出租车司机身上相似的晦气。
这玩意儿一次是偶然,两次就有点邪门了。
他陆离现在可是那条游动的阴阳鱼了,对这种异常现象,自己肯定是避不开。
既然遇到了,自己就早点解决,别人也可能少遭点罪。
“道之所在,行之而己…”他进入梦乡之前,喃喃自语。
第二天一大早。
天刚蒙蒙亮,他就爬了起来。
披上那身破旧道袍,把《白素衣》和黄泥鬼佛笔收回怀里,拿起那把可以挡住阳光黑纸伞,推开阴宅的门,走进了清冷的晨雾中。
站在略显空旷的街口,陆离摸出那枚生着绿绣的五帝钱,然后随手往天上一抛。
五帝钱划出一道低矮的弧线,“叮当”一声落在水泥地上,滴溜溜滚出去老远。
陆离的灰眸紧紧盯着那枚滚动的铜钱。
如果真有什么大的、有“缘”的“麻烦”在附近,这纠缠不清的阴鱼,自会把他这阳鱼给引过去。
鬼发把地上的五帝钱卷回口袋里,他慢悠悠地跟着五帝钱滚动的方向走去。
清晨的街道行人稀少,几只翻着垃圾桶里食物残渣的流浪狗和野猫,在陆离经过时,突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存在。
全都猛地炸起毛,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呜咽,夹着尾巴,连滚带爬地窜进更深的阴影里,甚至有一只野猫首接吓尿了,留下几滴骚气的痕迹。
陆离脚步一顿,看着那几只狼狈逃窜的小动物,他想起了小时候,自己总是莫名其妙的被狗追着吠,被野猫嫌弃地躲开。
“得道高人是这样的。”他自得其乐地嘀咕了一句。
权当没看见自己身上因为清晨而散发出来的些许鬼气,继续跟着五帝钱的方向前进。
七拐八绕,穿过几条小巷,喧嚣声渐渐大了起来。
空气中带着蔬菜的土腥气、活禽的骚味、还有各种早点摊子的香气。
眼前豁然开朗,一个自发形成的、规模不小的早市出现在眼前。
这里充满了市井的活力与杂乱。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鸡鸭鹅的叫声混杂在一起。
摊贩们支着简陋的架子,售卖着刚从地里摘下的新鲜蔬菜、还带着露水的瓜果、在笼子里扑腾的活鸡活鸭、甚至还有几笼叽叽喳喳的小鸟。
陆离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灰眸无声开启。
大部分都是普通人,顶多有点疲惫的浊气或为生活奔波的焦虑。
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一个刚刚完成交易的背影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蓝色工装,背微微佝偻着,透着一股悲哀的麻木。
他手里提着一个简陋的竹编鸡笼,里面装着一只羽毛还算鲜亮的大公鸡。
让陆离眼睛眯起来的是,这男人麻木佝偻的背影上,缠绕着一股极其淡薄的鬼气。
他看着那男人提着鸡笼,步履沉重地汇入人流。
一个念头闪过,他伸手入怀,手指触碰到那本《白素衣》冰凉的封面。
他视线锁定住了那只在笼子里还精神抖擞、昂首挺胸的大公鸡。
视野中那存在感极强的素白色,精准地附着在公鸡腹部一片不起眼的羽毛上。
在陆离的灰眸注视下,那片被锁定的羽毛,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焚烧,化作细小的惨白纸屑。
这些纸屑并未飘散,而是诡异地融入了公鸡的体内。
“咯……”
原本精神抖擞的大公鸡,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鸣叫。
紧接着,它那高昂的头颅瞬间耷拉下去,鲜红的鸡冠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光泽,,蔫头耷脑地缩在笼子里,连扑腾的力气都没了。
提着鸡笼的中年男人似乎毫无察觉,依旧麻木地提着笼子,汇入了早市的人流。
陆离没有立刻追上去。
他快步走到那个卖活禽的摊主面前。
摊主是个皮肤黝黑、嗓门洪亮的大婶,正忙着给另一位顾客挑鸭子。
“老板。”陆离开口:“刚才买走两只鸡的那位大哥,看着挺面熟啊?是常客?”
摊主抬起头,疑惑地打量了一下陆离这身道袍打扮,但也没太在意,随口答道:“哦,你说老张啊?是啊,常客!隔三差五就来买鸡买鸭,有时候还买鸽子,专挑活的,精神头好的!”
大婶一边麻利地捆着鸭脚,一边絮叨着:“买卖做的挺痛快,也不怎么还价…”
“哦?他自己杀?”陆离状似无意地问。
“可不是嘛!”摊主一边给鸭子过秤,一边说:“我们都说帮他宰杀处理好,他偏不!说什么‘新鲜现杀的好吃’,‘下班回家自己杀来吃才够味’。我们倒也省事了,就是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时间自己折腾…”
陆离点点头:“确实是个讲究人。”
他正要再问点别的,忽然眉头一皱。
他清晰地感觉到,附着在那只公鸡体内、由纸屑鬼气构成的“标记”,其感应正在快速减弱,它正在拉远距离。
“老板生意兴隆,贫道还有事,先行一步。”陆离不再多言,丢下一句,转身就走,脚步加快。
摊主在后面热情地喊:“小道长,不买只鸡尝尝?现杀才鲜!大姐帮你放血拔毛!”
陆离充耳不闻,只是循着视野里残留的纸屑,一步步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