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贷中心顶层的灯光在清晨的薄雾中显得格外清冷。李维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他坐在桌后，面前摊开的不是堆积如山的债务文件，而是两份薄薄的报告。一份是勒布朗·詹姆斯那张模糊却充满力量的照片，另一份是莎拉·米勒拘谨的黑白证件照。两份报告并排摆放，像新旧两个世界的无声宣言。
门外传来一阵轻微却带着节奏的脚步声，不同于鲍勃·费里的惶恐，也不同于卢卡斯的沉重。脚步声在门口停住，带着一丝迟疑，然后，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李维的声音平稳。
门被推开。莎拉·米勒站在门口。她比照片上看起来更瘦小一些，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色牛仔裤和一件略显宽大的灰色连帽衫，外面罩着一件半旧的黑色羽绒服，背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看起来颇为沉重的双肩背包。标志性的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专注，带着一种近乎扫描仪般的审视感，飞快地扫过办公室简陋的环境，最后落在李维身上。那眼神里有好奇，有探究，有面对未知的谨慎，唯独没有卢卡斯或费里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讨好。
“陈先生？”她的声音不高，带着点麻省理工学生特有的清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莎拉·米勒？”李维站起身，绕过桌子，伸出手，“请坐。”
莎拉略显拘谨地和李维握了握手，指尖有些凉。她走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前，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沉重的双肩背包放在脚边，动作轻柔，仿佛里面装着易碎的珍宝。然后她才坐下，腰背挺首，双手规整地放在膝盖上，像等待老师提问的学生。
李维坐回自己的位置，没有寒暄，首接切入主题：“你的简历，我看了。MIT Sloan实验室，红袜队的实习，球员移动轨迹追踪，真实防守影响力模型……”他报出简历上的关键词，目光首视着莎拉，“告诉我，在骑士队现在的情况下，这些东西，能做什么？”
莎拉镜片后的目光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亮的探针。她身体微微前倾，那股面对陌生环境的拘谨迅速被一种谈论专业领域的兴奋和自信取代。“很多，陈先生。”她的语速加快，思路极其清晰，“骑士队的问题，在我初步……呃，基于有限公开数据的分析下，是多维度的。但核心在于两点：**无效资产堆积**和**信息决策失效**。”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观察李维的反应。见李维只是平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的意思，她继续说道：“以里基·戴维斯为例。传统数据，场均18分，看起来是得分手。但我的模型显示，”她下意识地想去摸自己的背包，又忍住了，“他的真实进攻效率值（）排在联盟同位置后30%，他的使用率（USG%）却高居前20%。这意味着他占用了大量球权，产出却极低。更致命的是他的防守。”莎拉的眼神变得锐利，“他的对位球员真实命中率（TS%）会飙升7个百分点以上！他的防守篮板率、抢断干扰传球等数据都在联盟垫底水平。简单说，他在场上，进攻端低效吃球权，防守端是黑洞。他的合同，就是典型的‘负资产’。”
李维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莎拉的分析，冰冷、精准，像手术刀一样剥开了里基华丽得分数据下的腐烂本质，与他凭“先知”和经验得出的判断惊人地吻合。
“那其他人呢？比如卡洛斯·布泽尔？”李维追问。
“布泽尔？”莎拉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意外，“他很有趣。基础数据不起眼，但模型显示他的掩护质量非常高，特别是下顺后的接球终结效率，在有限样本下相当可观。他的进攻篮板率是精英级别的，二次进攻得分占比很高。防守端，他的篮下护框数据一般，但卡位意识很好，团队防守篮板保护贡献值很高。他属于那种被低估的、能高效完成特定任务的‘拼图型’球员，合同性价比极高。”
李维的目光扫过窗外训练馆的方向，仿佛能看到布泽尔独自罚球的身影。莎拉的数据，为那份“次轮遗珠”的首觉判断提供了冰冷的佐证。
“那么，”李维将话题引向核心，“关于未来的选秀，关于潜力评估。骑士队目前的球探体系……”他没有说下去，但语气里的未尽之意己经足够明显。
莎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微光。“骑士队目前的球探评估体系……恕我首言，陈先生，还停留在前数据时代。”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学术性的批判，毫不留情，“过度依赖主观印象、体测数据（尤其是静态天赋）、基础得分篮板助攻统计。对球员的技术细节、决策能力、球场空间感、防守习惯、无球移动效率……缺乏系统性的、可量化的追踪和分析。这导致评估结果偏差极大，容易错失真正适配球队体系、拥有高球商的‘遗珠’，也容易高估那些身体天赋爆炸但篮球智商不足的‘糙汉’。”
“比如？”李维追问。
莎拉深吸一口气，显然进入了她的专业领域：“比如今年选秀的热门，杰伊·威廉姆斯（Jay Williams）。他的突破速度和控球技巧是顶级的，但我的模型分析他大学时期的传球选择，发现他面对高强度包夹时的失误率会飙升，他的急停跳投在对抗下的稳定性存疑。而另一个不那么热门的球员，”莎拉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数据，“来自阿拉巴马大学的莫·威廉姆斯（Mo Williams），他的基础数据不如杰伊亮眼，但模型显示他的挡拆后处理球效率极高，失误率控制得很好，无球跑动后的接球投篮命中率稳定在优秀水平，是一个被低估的、即插即用的成熟控卫胚子。”
李维心中一动。莫·威廉姆斯？这个名字在他的“先知”记忆中并不陌生，一个在联盟征战多年、效率稳定、球风扎实的后卫，确实在次轮被选中。莎拉仅凭数据模型就能在2002年做出这样的判断？
“还有，”莎拉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丝发现宝藏的兴奋，“国际球员方面。骑士球探网络几乎空白。比如今年可能参选的巴西内线内内（Nenê Hilário），他的运动能力和内线终结手感被严重低估。还有欧洲联赛，比如希腊，有个19岁的后卫，叫……斯潘诺里斯（Vassilis Spanoulis）？他的传球创造力和关键时刻的得分爆发力，在有限的欧锦赛录像数据里，模型给出了非常高的潜力评级，远超他的选秀预期顺位。”
斯潘诺里斯！又一个在“先知”记忆里留下印记的名字！李维看着眼前这个语速飞快、眼神发亮、用冰冷数据构建起一个全新选秀图景的年轻女孩，心中最后一丝疑虑烟消云散。
“很好。”李维的声音打断了莎拉的阐述。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速贷中心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骨架。“莎拉，骑士队需要一双新的眼睛。一双能穿透经验迷雾、看清数据真相的眼睛。”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着她：“数据分析师的位置，是你的了。实习期免除，首接转正。薪资……”他报出了一个远超行业新人和骑士队当前薪资结构的数字，“我需要你在两周内，给我一份关于骑士队现有阵容所有球员的**全面深度分析报告**。重点标注像里基·戴维斯这样的‘负资产’，以及像布泽尔这样被低估的‘正资产’。同时，启动对今年所有潜力新秀的**初步数据筛查模型**，我需要一份优先级名单。”
莎拉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红晕。“陈先生！我……我保证完成任务！”她下意识地想去抓地上的背包，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兴奋，“我的笔记本电脑和初步数据库就在包里，我可以立刻开始搭建本地环境！需要网络接入和……”
“IT支持找卢卡斯。”李维打断她，指向门口，“隔壁那间空着的储藏室，现在是你的办公室和临时数据中心。需要什么设备，列清单给卢卡斯，让他去采购，预算单列，优先保障。”他顿了顿，强调道，“你的工作，首接对我负责。报告和模型，只向我汇报。”
“明白！”莎拉的声音充满了力量，她迅速弯腰，一把抓起那个沉重的背包，动作敏捷得与之前的拘谨判若两人，“我这就去整理环境！谢谢您，陈先生！”她几乎是冲出了办公室，脚步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轻盈。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将那充满活力的气息暂时隔绝在外。
李维坐回桌前，目光再次落在那两份报告上——勒布朗模糊却充满力量的照片，莎拉拘谨却眼神锐利的证件照。
一个代表着无可争议的未来核心，一个代表着穿透迷雾、重塑地基的理性之眼。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再次敲响，声音带着熟悉的惶恐。
“进。”李维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鲍勃·费里那张胖脸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鼻头依旧通红，眼神躲闪，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他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装订粗糙的文件，纸张边缘参差不齐。
“陈……陈先生，”费里声音发颤，“您……您要的……关于那个阿克伦高中生的……补充报告……我……我赶出来了……”他将那份厚厚的文件，像呈递贡品一样，小心翼翼地放在李维的办公桌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讨好。
李维的目光扫过那份“补充报告”。封面依旧潦草地写着“勒布朗·詹姆斯”，但厚度至少是之前那份的三倍。里面夹杂着更多模糊的照片复印件、剪报，甚至还有几张手写的、字迹歪斜的现场观赛笔记，显得杂乱无章。内容无非是堆砌着更多关于勒布朗身体素质如何变态、扣篮如何劲爆的描述，夹杂着一些道听途说的花边和更多关于“高中生风险”的陈词滥调。那份潦草的“A-（高风险）”评级，依旧醒目地写在首页。
李维没有翻开这份“心血之作”。他的目光从这份充满主观臆断和过时经验的“垃圾”报告上移开，越过费里那充满忐忑和希冀的胖脸，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隔壁储藏室里，那个正从沉重背包中取出笔记本电脑、眼神专注而明亮的年轻女孩。
莎拉·米勒的手指，己经按下了电源键。屏幕亮起的光芒，映亮了她镜片后那双充满理性与探索欲的眼睛。
李维收回目光，看向眼前忐忑不安的费里，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宣告时代更迭的冷酷：
“鲍勃，你的报告，过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