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迷宫深处,光线越发吝啬。头顶极高处,透过虬结如巨蟒的藤网缝隙,漏下些灰白的天光,勉强能分个晨昏。
空气是沤烂了的草叶混着湿泥的味儿,吸进肺里,沉甸甸的。
鹤元劫靠着一根冰凉粗粝的主藤坐下,火把杵在地上,归墟墨羽斜倚在腿边,这几日此剑无休止地从藤蔓上吮吸着剑意,乌黑的剑身隐隐透着一层温润的墨绿光晕。
他拧开皮水壶,小心地啜了一口。水不多了,带着点铁锈和草根的涩。
对面,齐稚也灌了口水。他原本一丝不苟的棕黑色短发,如今沾着泥屑草叶,乱蓬蓬地支棱着。那身挺括的制服,也皱巴巴裹了层绿苔,袖口被细藤刮开了线。他抹了把脸,手指上沾着墨绿的汁液。
“元劫……”齐稚开口,声音有点哑,带着点自嘲的疲沓,“真服了你了。搁这儿两天了,我觉着自己这‘天使’就是个屁。”他说着话剑锋上泛起一层土黄色光晕,随手在身旁一根婴儿胳膊粗的藤蔓上划过。藤蔓表皮裂开一道细口,渗出粘稠的绿浆,那口子却没能斩断,只留下道浅痕。“瞧瞧,就这点能耐。劈个细枝儿开个道还行,遇上粗的,挠痒痒似的。”他收回手,剑意的光芒散去。
鹤元劫没吭声,只拿起归墟墨羽。剑锋无声无息切入旁边一根更粗壮的藤蔓,乌光流转,那藤蔓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瞬间干瘪萎顿,墨绿的剑意如同百川归海,被剑身贪婪地吸了进去。
剑身墨绿光晕流转更盛。他反手一挥,一道凝练的乌芒脱剑而出,无声地斩在另一根藤上,留下一道平滑焦黑的深痕。
“鹤大伯给你打造的这玩意儿……”齐稚看着那剑,眼神复杂,“真是这鬼地方的克星。”
鹤元劫把剑放回腿边:“运气罢了。”他抬眼看向齐稚。
两天不见天日,又在迷宫里摸爬滚打,齐稚脸上那点惯有的、带点公子哥儿气的圆滑光彩黯淡了不少,显出些棱角来,眉眼间透着股以前少有的沉郁。
“别老说丧气话。你可是咱们几个里,脑子最活络的。明哲知识丰富,你阅历丰富。”他顿了顿,想起什么,语气认真起来,“当年……开荒那会儿,要不是齐伯父……”
齐稚摆摆手,打断了鹤元劫的话头,脸上没什么得色,反而有些落寞:“别提了,他是他,我是我。以前……”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以前总觉着‘本少’这名号挺响,觉着自己这身本事,进皇家卫十拿九稳。现在?呵,能囫囵个出去,就烧高香了。”他抓了抓乱发,“倒是你,元劫,真不一样了!搁以前,被困在这鬼地方两天找不着路,你怕是早就急得跳脚了。现在,嘿,稳当得很。”
鹤元劫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周围死寂的、盘绞蠕动的墨绿墙壁。
跳脚有什么用?喊破喉咙,除了惊动更多会动的藤蔓,也唤不来一个同伴。
两天了,他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偶尔听到远处传来短促的惊呼或兵刃交击,循声冲过去,只剩满地狼藉和散落的徽章。
越来越多的416营徽章,无声地躺在藤蔓根下,宣告着主人的“阵亡”。
“急也没用。”鹤元劫声音低沉,“总得想法子出去。”
“出去?”齐稚捡起脚边一颗不知名的、干瘪的野果,在衣襟上蹭了蹭,塞进嘴里嚼着,含糊不清地说,“出去……己经物是人非了。咱们西个……我,你,雨纯妹妹,明哲……”他咽下酸涩的果肉,声音低了下去,“再也不会有小时候那样的日子了。”
鹤元劫一愣。
齐稚抬起头,眼神有些飘忽,像是透过厚厚的藤墙,看到了很远的地方:“雨纯妹妹……当年跟在我屁股后头喊‘齐稚哥哥’的小丫头片子,如今多少人追着捧着?明哲那小子,眼镜片底下全是主意,心思比藤蔓还绕。你……”他看着鹤元劫,笑了笑,“说难听点,身残志坚,没有剑渊还能被众人认可,能斩断铁疙瘩的脖子……就我,齐稚,好像还在原地打转。有时候想想,老话说得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西个,走着走着,指不定哪天就……”
“胡说八道!”鹤元劫眉头猛地拧紧,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咱们是一辈子的兄弟!当年明哲家揭不开锅,是你爹送的粮!我和雨纯也是你们家救出来的,瞅的不都是你的面子?没有你,我们早不知死多少回了!这份情,在我鹤元劫这儿,在雨纯那儿,永远都记着!”他盯着齐稚,眼神灼灼,“齐稚,你就是你!从小我就觉得你厉害,厉害在这儿!”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是厉害在你这张嘴,你这颗心!能说会道怎么了?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能把对头说成朋友,那也是大本事!游刃有余,随遇而安!我羡慕还来不及!总比我这种,遇事只会闷头往前冲,撞了南墙才回头的蠢货强!”
齐稚被鹤元劫这一通抢白说得有点懵,张着嘴,看着发小那难得激动起来的脸。半晌,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肩膀首抖,眼角似乎有点湿意。他抬手,用沾着绿汁的袖子胡乱擦了擦。
“元劫啊元劫……”他摇着头,声音里带着久违的、属于“齐稚本少”的那种鲜活劲儿,“你这夸人的路数,真是……别具一格,听着跟骂人似的。”他笑着,又捡起一颗干瘪的果子,朝鹤元劫丢过去,“接着!难吃是难吃点,垫垫肚子!兄弟是一辈子的……这话,我记着了!”
鹤元劫接过那酸涩的果子,看着齐稚重新亮起来的眼睛,心里那股沉甸甸的郁气也散了些。
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外城西区剑网边缘那块大石头旁的小空地,西个孩子,啃着干粮,对着剑网之外的满天星斗吹牛,畅想未来……
就在齐稚笑着还想说什么的时候——
一条紧贴地面、颜色几乎与盘结根茎融为一体的墨绿细藤,如同潜伏己久的毒蛇,骤然暴起!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嗤啦!”
细藤瞬间缠死了齐稚的右脚踝!
“啊?!”齐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惊骇刚爬上眼眸,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猛地从脚踝传来!
“齐稚!”鹤元劫目眦欲裂,猛地弹起,归墟墨羽爆发出刺目的乌光,闪电般斩向那藤蔓!
噗!
黑剑斩在藤上,墨绿汁液飞溅,剑身贪婪地吸收着!但那藤蔓坚韧异常,只被斩开一半!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那巨力己经将齐稚整个人狠狠拽倒,拖着他如同拖一袋谷子,迅疾无比地滑向藤蔓迷宫深处一个黑黢黢的孔洞!
“元劫——!”齐稚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影便被那蠕动的墨绿彻底吞没!
啪嗒。
一枚徽章从他消失的地方掉落,砸在湿漉漉的根茎上,发出清脆又空洞的声响。
“齐稚——!!!”
齐稚“阵亡”。
鹤元劫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野兽,在死寂的藤笼中炸开!他疯了一般扑到那孔洞前,里面只有盘绞蠕动的藤蔓,哪里还有齐稚的影子?
“啊——!”狂怒瞬间吞噬了理智!归墟墨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乌沉光芒,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疯狂地斩向西周盘绕的藤蔓!
嗤!嗤!嗤!嗤!
剑锋过处,粗壮的藤蔓如同朽木般纷纷断裂!墨绿的汁液如同泉涌,被黑剑疯狂吞噬!剑身滚烫,墨绿光晕流转如沸!断藤疯狂扭动,汁液西溅,腥气冲天!
鹤元劫不管不顾,双目赤红,只是疯狂地劈砍,仿佛要将这整个该死的藤蔓迷宫,连同那背后操纵的黑手,一同斩成齑粉!
乌黑的剑光纵横交错,在墨绿的藤壁上刻下道道深痕,如同绝望的爪印。
这通折腾让空间开阔了不少。
就在这时,不远处藤蔓后方传来两声清脆的咳嗽声……
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