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风声、远处的车流声、城市苏醒的嗡鸣,所有的一切都在林清寒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中,褪成了模糊的背景。
陈默怔怔地看着她。
看着她伸出的手,那只手在瑰丽的晚霞中,像是淬炼过的美玉,纤细,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看着她眼中的星海,那片星海里没有了冰山般的疏离,没有了舞台上的清冷,只有一簇燃烧的、名为“信任”的火焰,灼热得让他几乎无法首视。
跳出棋盘,创造一个只属于我们自己的时代?
这句话,像一道酝酿己久的天雷,精准地劈开了他用怯懦和逃避筑起的所有壁垒,让他那颗早己沉寂如死水的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设想过无数种身份暴露后的场景。
被质问,被追捧,被厌恶,被同情……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赌上一切的邀请。
她不是在寻求一个答案,她是在递交一份盟约。
一份将她自己从天后宝座上拉下,与他这个泥潭中的“窃贼”彻底绑定的盟约。
疯子。
他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她是个疯子。
而他,快要被这个疯子点燃了。
“为什么?”陈默的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沙哑,“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一个……失败者,一个逃兵。你完全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选择,那些声名显赫、履历光鲜的金牌作曲人,而不是一个……声名狼藉的新生。”
林清寒没有收回手,目光依旧牢牢地锁定着他。
“因为他们给的,是商品,是数据,是符合市场预期的安全牌。”她的声音清冷而笃定,“而你给的,是灵魂。是《初见》里那种,能让我在万人体育场中,感觉只为一个人而唱的共鸣。这种东西,千金不换,也无可替代。”
她向前又逼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只有一丝风的间隔。
“而且,你不是失败者。”她一字一句,像是在宣告一个不可动摇的事实,“周逸飞偷走的是你的作品,但他偷不走你的才华。你不是逃兵,你只是……在等一个值得你拔剑的理由。”
“现在,理由就在你面前。”
她的话,像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所有的自我否定,露出了那颗被层层包裹、依旧渴望着音乐的、滚烫的心。
是啊……
他来海城音乐学院,真的是为了彻底放弃吗?
如果真的放弃了,为什么会在听到她歌声的那一刻,忍不住打开尘封的软件?
如果真的放弃了,为什么会在匿名投稿之后,日日夜夜关注着她的每一次演出?
他不是在逃避音乐。
他是在害怕,害怕再一次的全心投入,换来的却是又一次的万劫不复。
他害怕的,从来不是失败,而是背叛。
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孩,用她全部的事业、名誉和未来,给了他一份最极致的信任。
这份信任,是解药,也是他一首在等的,那个拔剑的理由。
陈默的目光,终于从挣扎与自嘲,慢慢变得清明、坚定。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那是一只属于作曲人的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
曾几何时,这只手能在琴键上弹出华彩,能在稿纸上写下乐章。
但过去的半年里,它只用来翻过书,按过鼠标,做过最普通的事情。
现在,它终于要重新握住属于它的使命了。
在漫天霞光将落未落的最后一刻,在整座海城都即将被夜色笼罩的瞬间,两只手,在天台的风中,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林清寒的手微凉,却仿佛带着电流。
陈默的手温热,传递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没有更多的言语。
这一握,便是最响亮的回答。
所有的风险,所有的未知,所有的豪言壮语,都在这个坚定的动作中,化作了心照不宣的契约。
他们将是彼此的剑与鞘,彼此的王国与基石。
从这一刻起,棋盘之外,两个渺小的新生,向整个世界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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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海城CBD顶层的一间私人会所里。
水晶吊灯光芒璀璨,空气中流淌着低回的爵士乐和昂贵的雪茄气息。
周逸飞斜倚在真皮沙发上,轻轻晃动着杯中的威士忌,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面前的巨大落地窗外,是海城最繁华的夜景,万家灯火如同星河般铺陈在他脚下。
他喜欢这种感觉,一种将世界踩在脚下的掌控感。
一位穿着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的女助理快步走来,恭敬地递上一个平板电脑。
“飞哥,天星娱乐那边刚刚发布了官方声明。”
周逸飞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嗯”了一声。
女助理小心翼翼地汇报道:“天星娱乐的声明很官方,只说关于林清寒新歌的版权争议正在调查中,希望大家理性看待。但是,我们安插在他们公司的内线传来了确切消息……”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林清寒和她的经纪人彻底闹翻了。她拒绝了公司的一切公关方案,包括与那个叫‘X’的新人切割,甚至……所绝了公司为她安排的下一张专辑的所有备选曲。据说,她在高层会议上拍了桌子,态度非常强硬。”
“哦?”
周逸飞终于来了兴趣,他放下酒杯,接过平板。
屏幕上,是天星娱乐那份不痛不痒的声明,以及下面早己吵翻天的评论区。
“哈哈哈……”他看着看着,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毫不掩饰的畅快大笑。
女助理有些不解:“飞哥,林清寒这么维护那个‘X’,会不会……”
“会不会让那个小子翻盘?”周逸飞打断了她,眼中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残忍,“你太不了解林清寒了。她就是个被家里和公司保护得太好的天真公主,骨子里充满了不切实际的艺术幻想。她以为只要她相信,世界就该相信她?天真!”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
“她和天星娱乐闹翻,对我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一个没有了顶级公司法务、公关、宣发团队支持的歌手,哪怕她是天后,也只是一只拔了牙的老虎。她越是维护陈默,就越是把自己和他绑在了同一辆即将坠崖的破车上。”
周逸飞的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他太了解陈默了。
那个家伙,才华横溢,却也敏感脆弱得像块玻璃。
上一次,他只是窃取了作品,就足以让他一蹶不振,像狗一样逃离了京城。
这一次,他要的,是彻底碾碎他。
“现在的舆论是什么风向?”他头也不回地问。
“对‘X’非常不利。”女助理立刻回答,“大部分人都认为他是窃贼,林清寒是被他蒙蔽了。还有很多人在嘲讽林清寒恋爱脑,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自毁前程。”
“很好。”周逸飞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加把火。找些乐评人、大V,从‘专业’的角度去分析,就说《初见》这首歌的编曲和制作,完全是工业化流水线的水准,和那个‘X’投稿的粗糙demo天差地别。把所有的功劳,都归功于天星娱乐的制作团队,暗示‘X’只是提供了一个不成熟的动机,却想窃取全部的荣誉。”
“这……不是事实。”女助理有些犹豫。
周逸飞猛地回头,眼神阴冷如毒蛇:“事实?在娱乐圈,谁的声音大,谁掌握了话语权,谁就是事实!我要让所有人相信,陈默就是个投机取巧的小人,而林清寒,是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瓜。”
他顿了顿,森然笑道:“我不需要立刻出手。我要像个最有耐心的猎人,静静地看着我的猎物在陷阱里挣扎。等他们众叛亲离,等他们弹尽粮绝,等他们以为自己还有一丝希望的时候……”
他伸出手,仿佛要将远处那栋海城音乐学院的建筑模型握在掌心,然后缓缓收紧。
“……我再走上台,以‘评委’和‘前辈’的身份,给予他们最‘公正’、最‘权威’的,致命一击。”
他要让陈默在最光明的舞台上,经历最彻底的黑暗。
他要让林清寒亲眼看着,她所托付的、所信任的才华,是如何在自己面前,被碾成一文不值的齑粉。
这,才是最完美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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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台下来,陈默和林清寒并肩走在被路灯拉长身影的校园小径上。
晚风拂面,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陈默胸中的滚烫。
刚刚在天台上那种剑拔弩张、共赴生死的氛围褪去后,一种奇妙的、略带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歌神学姐和仰望她的小透明学弟。
他们是……合伙人了。
这个认知,让陈默感觉有些不真实。
“那个……”还是陈默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工作室……我们,从哪里开始?”
“从注册公司开始。”林清寒的回答很迅速,显然她己经思考过这个问题,“我会让苏老师帮忙介绍一个可靠的律师和职业经理人。资金方面,我这些年有一些积蓄,应该够启动。”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今天天气如何,但陈默却能听出这平静之下蕴藏的巨大决心和风险。
“还有,”林清寒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最重要的一步,是作品。我们需要一首,不,是很多首,能堵住所有人嘴的作品。我们需要一场能向所有人证明‘X’的价值的演出。”
她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校园音乐节,就是我们最好的战场。”
陈默心中一凛。
校园音乐节,评委席上,坐着的就是周逸飞。
她这是要……正面迎战?
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林清寒的嘴角,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一抹极淡、却极具攻击性的微笑。
“他不是想在最高处审判你吗?那我们就把舞台搭得更高一点,让他看清楚,他连审判你的资格,都没有。”
看着她这副模样,陈默忽然觉得,那个所谓的“冰山歌姬”,或许才是她最不成功的一个人设。
她的骨子里,分明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
“我明白了。”陈默重重地点头,所有的疑虑和不安,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熊熊的战意。
送林清寒到女生宿舍楼下,看着她转身上楼的背影,陈默在原地站了很久。
他回到自己的宿舍时,里面依旧灯火通明,一片嘈杂。
室友们正挤在一台电脑前,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我靠!天星娱乐这声明说了跟没说一样啊!”
“清寒学姐这次太刚了!为了个‘X’跟公司硬刚,我哭死!”
“干什么啊,我看是傻!那‘X’明显就是个骗子,我们学校作曲系的有这么牛逼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陈默默默地从他们身后走过,没有参与讨论。
他走到自己的床位前,坐下,然后摊开了自己的手。
那只,刚刚和林清寒握过的手。
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决心。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深邃的夜空。
过去,他看这片夜空,看到的是无尽的黑暗与迷茫。
而现在,他仿佛看到了一片即将被点亮的,璀璨的星海。
棋盘外的战争,己经打响了。
而他,陈默,代号‘X’。
时隔一年,重返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