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韵被雷鸣般的喝彩彻底吞没时,陈默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者,被强行拽上岸,暴露在烈日与无数双眼睛之下。
聚光灯的温度灼烧着皮肤,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干,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喧嚣的颗粒感。
他怀里抱着那座冰凉沉重的冠军奖杯,另一只手里的木吉他却依旧温热,如同他此刻狂跳不止的心脏。
林清寒就站在他身边,她的手还握着他的,那份柔软而坚定的触感,是他在这片炫目的风暴中唯一的锚点。
“陈默!林清寒!看这边!”
“请问陈默同学,你作为‘X’,是什么时候开始为林清寒创作的?”
“周逸飞评委的指控,你有什话想说吗?”
闪光灯像密集的骤雨,疯狂地追逐着他们。
记者和闻讯赶来的自媒体蜂拥至舞台边缘,将话筒和手机拼命地往前伸,试图捕捉这年度最劲爆新闻的每一个细节。
陈默下意识地想躲,想缩回那个只属于自己的、安全的壳里。
然而林清寒握着他的手,却微微用了力。
他转过头,看到她侧脸的轮廓在光下完美得像一尊神祇,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清醒,没有丝毫的慌乱。
“谢谢大家的支持,”她拿起主持人递来的话筒,声音清越,瞬间压过了嘈杂的人声,“关于创作的细节,以及我和我的作曲人陈默未来的合作,我们会通过正式的渠道再向大家说明。今晚,是属于海城音乐学院所有热爱音乐的同学的夜晚。谢谢。”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保护了陈默,也维护了场面。
她就像一个天生的女王,在属于她的领地上,从容地应对着一切。
“清寒,陈默,恭喜!”苏晚晴教授和顾怀章教授也走上了台。
苏晚晴笑意盈盈地看着这对璧人,眼中满是欣慰。
而顾怀章则将目光锁定在陈默身上,那张一向严肃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沉声道:“做得不错。但记住,作品永远比名声更重要。别被这些虚浮的东西迷了眼。”
这句提点,与其说是告诫,不如说是一种深沉的期许。
顾怀章教授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他心底所有的彷徨与退缩。
“……是,我记住了,顾教授。”陈默低声应道,感觉那座奖杯更加烫手了。
后台,庆祝的氛围己经沸腾。
工作人员、参赛选手、闻讯而来的同学们将整个通道挤得水泄不通。
每个人都想和新晋的冠军,以及那位传说中的“神秘骑士”说上几句话。
“默哥!你太牛逼了!”
“陈默你藏得也太深了!不够兄弟啊!”
陈默的几个室友奋力地挤了进来,激动地捶着他的肩膀。
他们是典型的气氛组,此刻的兴奋溢于言表,却也让本就局促的陈默更加手足无措。
他被人群簇拥着,像一片孤舟,在人声鼎沸的海洋里飘摇。
他看到不远处,脸色灰败的周逸飞在两名保安的“护送”下,正从侧门狼狈地离场。
可他心中却没有半分复仇的,只有一种巨大的、被命运推着走的疲惫与茫然。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林清寒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僵硬和不适。
她巧妙地挡在陈默身前,替他应付着大部分的热情,同时低声在他耳边说:“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走。”
她的呼吸带着一丝清甜的香气,像一阵安抚的清风。
可就在这时,陈默看到了一个机会。
一名负责搬运设备的工作人员正推着空箱子从他身边经过,通往一条相对僻静的备用通道。
一个念头瞬间在他脑中成形。
“学姐,”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奖杯,先放你这儿。我、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去下洗手间。”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将那座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奖杯塞回林清寒怀里,趁着室友们和别人吹牛的间隙,像一条滑溜的鱼,矮身钻进了人群的缝隙。
“哎,陈默!”林清寒抱着奖杯一愣。
当她再回头时,那个清瘦的身影己经混入了工作人员之中,迅速拐进了那条昏暗的通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台依旧人声鼎沸,彩带与欢笑交织。
可林清寒抱着那座尚有他余温的奖杯,心中却蓦地一空。
人群的狂欢与她无关,所有的荣誉仿佛都失去了实感。
她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璀璨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失落,但很快,又化为一抹夹杂着无奈与纵容的浅笑。
她知道,他不是逃避她。
他只是在逃避这个将他推到台前的,喧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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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陈默这个名字,连同他那张在聚光灯下略显错愕的清秀脸庞,成了海城音乐学院新的传说。
校园论坛的服务器在瘫痪了数次后终于恢复,但关于“陈默”与“X”的讨论热度却丝毫未减。
他的照片、入学信息、甚至被好事者扒出他上课时坐在哪个角落,都成了热议的焦点。
“天才作曲人‘X’真身曝光,他叫陈默!”这个标题被顶成了论坛史上最火的帖子。
第二天,当陈默试图去食堂吃个早饭时,他深刻体会到了顾怀章教授那句“别被虚浮的东西迷了眼”的含义。
一路上,他收获了无数道注目礼。
有好奇,有崇拜,有探究,也有窃窃私语。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放在玻璃罩里的展品,浑身不自在。
“看,就是他!”
“真人比照片上还清秀啊,看不出这么有才华。”
“听说他为了林清寒学姐,才肯暴露身份的,太浪漫了!”
这些议论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得他只想落荒而逃。
室友们更是将他当成了重点保护动物。
“默哥,你想吃什么,我们给你带回来!”“默哥,今天有没有哪个唱片公司给你打电话?”
他谢绝了室友们过度的好意,最终选择买了个面包,逃回了宿舍。
风暴中心的滋味,原来是这样令人窒息。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几乎将“躲藏”的技能点到了满级。
他尽量避开人流,上课也总是踩着铃声进,下了课第一个溜走。
他唯一能找到安宁的地方,只剩下图书馆。
特别是图书馆三楼最深处的那个角落,那里存放着冷门的乐理和音乐史典籍,平日里人迹罕至。
这天下午,他正沉浸在一本讲述复调音乐演变史的德文原版书中,试图用复杂的对位法来让自己的大脑恢复秩序。
一个清淡而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陈默的眼皮一跳,从书本中抬起头。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林清寒素净的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今天没化妆,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褪去了舞台上的清冷与光芒,更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文学系学姐。
“我猜你就会在这里。”她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入他刚刚平静的心湖。
“……学姐。”陈默有些不自然地合上了书。
他知道,这绝不是偶遇。
“那天晚上,为什么跑了?”林清寒没有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她的目光很平静,像秋日里清澈的湖水,没有责备,只有探寻。
“我……”陈默的喉咙有些发干,他避开她的视线,低声说:“人太多了,我不太习惯。而且,那个冠军是你应得的,主角是你。”
“是‘我们’应得的。”林清行纠正他,她将一本借阅的《古典奏鸣曲式分析》放到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没有你的曲子,我什么都不是。陈默,我们是搭档。”
“搭档”这个词,让陈默的心猛地刺痛了一下。
他想起了周逸飞,想起了那个噩梦般的过去。
似乎是看出了他神情的变化,林清寒的语气放得更柔了些:“我不是想逼你。我知道,突然把你推到台前,是我太冲动了。我只是……只是当时看到周逸飞那样污蔑你,我没忍住。”
她的坦诚,让陈默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一丝。
他沉默了片刻,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明白。谢谢你,学姐。”
“所以,还要继续叫我‘学姐’吗?”林清寒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带着一丝狡黠。
陈默一怔,脸颊有些发烫。
“你还是不习惯,对吗?面对所有人。”林清寒继续说道,她双手交叠,撑着下巴,认真地看着他,“不喜欢被关注,不喜欢被议论,只想安安静静地写歌。”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了他的心坎上。
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她,能如此轻易地看透他所有的伪装。
“我……”陈默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声苦笑,“我只是觉得……很麻烦。我应付不来那些。”
“那就别应付。”林清寒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嗯?”
“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为什么要逼自己?”她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陈默,我们可以有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
“从今以后,在台前,我还是那个‘冰山歌姬’林清寒,而我的作曲人,依旧是那个神秘的‘X’。你可以继续当你的普通学生陈默,去上课,去图书馆,没人会再把你和舞台上的‘骑士’联系起来。所有的采访、商演、媒体,都由我来应对。”
陈默愣住了。
他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解决方案。
这等于她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光环,也扛下了所有的压力。
“那……你呢?”他下意识地问。
“我?”林清寒笑了,那笑容像冬日里破冰的暖阳,瞬间照亮了这片安静的角落,“我只需要一样东西。”
她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陈默面前那本厚重的德文书。
“我只需要,当我想找我的作曲人的时候,能在这里,或者其他某个安静的角落,找到他。只需要他……别再躲着我。”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要的不是那个被万众瞩目的英雄,而是这个会躲在图书馆角落里,安安静静看书的陈默。
陈默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攥住,一种陌生的、酸涩又甘甜的情绪,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他看着她那双盛满了星辰与期待的眼眸,许久,才终于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却郑重。
“好。”
一个字,一个约定。
在喧嚣之外,光芒背后。
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协奏曲的全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