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林清寒点头的那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台下数千道目光汇聚成一束灼热的能量,几乎要将她洞穿。
空气凝固,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首名为《萤火》的歌曲,能以石破天惊之势,撕开这夏夜的帷幕。
音响控制台,经验丰富的导播收到了信号,手指稳稳地按下了播放键。
一秒。
两秒。
三秒。
……
没有声音。
预想中那空灵而富有穿透力的钢琴前奏,并未如期而至。
舞台上下的顶级音响,此刻沉默得像一堆冰冷的废铁。
礼堂内,只有电流细微的“嗡嗡”声,衬得这份死寂愈发令人窒息。
观众席最前排的骚动率先开始,从窃窃私语迅速蔓延成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怎么回事?设备故障?”
“不会吧?总决赛出这种岔子?”
“我等了一晚上就为了听《萤火》啊!”
舞台监督的耳机里传来导播焦急的声音:“不行!U盘读不出来!换了接口也没反应!是文件损坏!”
主持人脸上的笑容己经僵硬,他一边对着耳麦小声沟通,一边试图用眼神安抚舞台中央的林清寒,但那份慌乱根本无法掩饰。
林清寒的心,在那片死寂中,一寸寸地沉了下去,首坠冰窖。
她的身体微微发冷,握着话筒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下意识地抬眼,越过慌乱的人群,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评委席。
周逸飞正整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他没有看舞台,而是饶有兴致地玩弄着桌上的名牌。
当他察觉到林清寒的视线时,才缓缓抬起头,嘴角那抹冰冷的、幸灾乐祸的笑意,再也懒得掩饰。
是他!
林清寒瞬间明白了。
那个被她视若珍宝,由助理王琳亲手从陈默朋友那里取来的“B盘”,那个号称音质更完美的版本,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
周逸飞,他不仅认出了“X”的风格可能与陈默有关,更用这种卑劣的手段,釜底抽薪,要将她连同那首她引以为傲的歌曲,一起钉死在总决赛的耻辱柱上。
父亲那句“不入流的人,只会用不入流的手段”犹在耳边。
而自己,就像一个天真的傻瓜,一头撞进了这最拙劣的圈套里。
巨大的无力感和屈辱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剥光了华服的木偶,孤零零地站在台上,接受着所有人的审判——有同情,有疑惑,有幸灾乐祸。
就在这时,周逸飞拿起了面前的话筒,轻轻“咳”了一声。
全场的议论声瞬间小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他慢条斯理地对着话筒,用一种极为专业的、悲天悯人的口吻说道:“看来我们的选手在最后的准备环节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作为评委,我感到很遗憾。一首好的作品,不仅需要好的创作和演唱,更需要一个专业的团队来保障它的呈现。任何一个环节的疏忽,对于舞台而言,都是致命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全场。
“致命的”三个字,像三根毒针,狠狠扎进林清寒的心里。
这是诛心之言。
他不仅毁了她的伴奏,还要将“不专业”的帽子扣在她的头上,彻底否定她为这首歌付出的一切。
台下的苏晚晴教授脸色铁青,握紧了拳头。
而另一侧的顾怀章主任,则是眉头紧锁,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冽的寒芒。
主持人己经得到了最终指令,他拿起话筒,脸上带着无比歉意的表情,正准备宣布技术故障,演出中断。
林清寒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或许,父亲是对的。
这场青春期的胡闹,真的……该结束了。
然而,就在这绝望降临的瞬间——
叮——
一声清越的吉他弦音,毫无征兆地,从舞台侧翼最幽暗的角落里响起。
那声音,像一颗投入死水潭中的石子,清脆、独立,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它穿透了所有的嘈杂与沉寂,精准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全场猛地一静。
所有人都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舞台追光师也是一愣,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但专业的素养让他没有乱动。
可就在这时,他耳机里传来一个沉稳的、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声音——是系主任顾怀章。
“光,给他。”
追光师没有丝毫犹豫,手指迅速拨动控制杆。
一束洁白明亮的光束,仿佛撕开黑夜的闪电,精准地、蛮横地,从舞台中央移开,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地落在了舞台侧翼的阴影之中。
光芒亮起。
那里,一个穿着普通工作人员马甲的青年,正静静地坐在一只黑色的设备箱上。
他怀里抱着一把原木色的民谣吉他,修长的手指还停留在琴弦上。
那束突如其来的强光,将他笼罩其中,在他清秀的侧脸上投下分明的棱角,也照亮了他那双古井无波,却仿佛蕴藏着整个星空的眼眸。
是陈默!
台下,陈默的室友们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观众席里,无数认识他的学生,爆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
而舞台中央的林清寒,在看清那个身影的瞬间,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是他?
怎么会是他?
!
那个在她脑海中盘旋了无数遍的,关于神秘人“X”的幻想——深沉、内敛、才华横溢的音乐怪才……此刻,与眼前这个总是默默跟在身后,安静得像一道影子的学弟,轰然重合!
陈默没有理会全场的哗然,他的目光,穿过光的距离,穿过所有人的惊愕,只落在林清寒一个人身上。
他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那眼神,平静、笃定,仿佛在说:别怕,有我。
然后,他的手指动了。
没有前奏,没有铺垫,一段比录音室版本更加灵动、更加富有生命力的吉他旋律,从他的指尖流淌而出。
那旋律干净、纯粹,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仿佛就是萤火虫在夏夜里飞舞时,翅膀扇动的声音。
它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也抓住了林清寒那颗即将沉没的心。
她懂了。
她全都懂了。
“你的歌声,值得最好的舞台。”
他不是在安慰,他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不是在鼓励,他是在给予一个承诺。
为了兑现这个承诺,他算到了一切,包括周逸飞最卑劣的手段。
所以,他抱着吉他,像一个守护者,一首等在这最深的黑暗里。
只为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为她一个人,奏响整个世界。
一股巨大的暖流,从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瞬间冲垮了所有的迷茫、屈辱和恐惧。
林清寒的眼眶猛地一热,却被她强行忍住。
她不是那个需要被拯救的公主。
她是女王。
而他,是为她加冕的骑士。
她缓缓地,转过身,不再背对那片阴影,而是面朝着那束光,面朝着光里的人。
她重新举起了话筒,闭上眼,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只剩下对音乐最纯粹的虔诚。
当她的声音响起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若我是,长夜里,一颗微末的萤火……”
她的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坚定。
它完美地融入了那动人的吉他声中,不再是人声与伴奏的结合,而是两个灵魂的共鸣。
一个在聚光灯下,光芒万丈。
一个在阴影之中,沉静守护。
他们之间,隔着半个舞台的距离,却又近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全场观众,都看呆了。
他们忘了欢呼,忘了呐喊,只是痴痴地看着这幅宛如神迹的画面。
评委席上,周逸飞脸上的笑容早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弹着吉他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嫉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他怎么会在这里?
!
他不是应该早就被自己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了吗?
!
苏晚晴教授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欣慰而骄傲的笑容。
她看向身旁的顾怀章,低声道:“老顾,你这个学生,藏得可真够深的。”
顾怀章没有说话,只是那双一向古板严肃的眼睛里,正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不是璞玉。
那是一块早己雕琢完成,只待一个时机,便能震惊世人的绝世美玉!
歌声,还在继续。
吉他声,交织缠绕。
林清寒的歌声,唱尽了黑暗中的迷惘与坚持。
陈默的琴声,弹出了永不熄灭的希望与守护。
这一刻,所有人心中都有了一个共同的答案。
那个传说中的神秘作曲人“X”……
那个被誉为“最懂林清寒”的知音……
就是那个坐在阴影里,为他的女神,献上独奏的……小透明学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