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章教授那番掷地有声的评价，像一颗投入陈默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曾平息。
那道照进心底裂缝的阳光，虽然还不足以彻底驱散长久以来的阴霾，却足以让一些沉寂的种子，悄悄破土。
这几天，陈默的生活表面上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寝室、食堂、教室三点一线，依旧是那个坐在角落里不引人注意的普通学生。
但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开始在夜深人静时，重新打开电脑里的编曲软件，指尖在键盘上悬停，脑海中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林清寒在舞台上唱歌的模样。
那份被他强行压抑、深埋心底的创作冲动，正伴随着《初见》的巨大成功，一点点复苏。
“号外！号外！校园音乐节总决赛评委名单官宣了！”
这天下午，刚下课回到寝室，胖子张伟就举着手机，像个战地记者一样冲了进来，脸上写满了兴奋。
“我看看都有谁？”瘦高个李俊立刻凑了过去。
“哇！有苏晚晴教授，这不奇怪。咦？还有好几个业界大咖……等等，周逸飞？！那个金牌制作人周逸飞也来了？”
周逸飞。
这三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毫无征兆地刺入陈默的耳膜，让他刚从心底升腾起的一丝暖意，瞬间凝固。
他的身体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逆流，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周逸飞？很牛逼吗？”周航一边开电脑一边问。
“何止是牛逼！”张伟的语气里满是崇拜，“近两年最炙手可热的新锐制作人！去年那首火遍全网的《夏夜星空》，就是他写的！捧红了新人歌手王子豪，听说光版权费就赚了八位数！”
“我靠，这么猛？那他来当评委，岂不是牌面拉满？”
“可不是嘛！他可是出了名的眼光毒辣，点评犀利。这下决赛有好戏看了！不知道咱们的林清寒女神，能不能入他的法眼。”
室友们热火朝天的讨论，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陈默的胸口。
《夏夜星空》……
陈默的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那首歌，每一个音符，每一句旋律，都曾是他通宵达旦、呕心沥血的产物。
那本是他写给毕业季，写给自己和周逸飞那段并肩奋斗岁月的纪念。
可最后，这首歌的署名，变成了周逸飞。
那个曾经睡在他上铺，与他分享一碗泡面，信誓旦旦说要一起改变华语乐坛的兄弟，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不仅窃取了他所有的作品，还反咬一口，将他污蔑成一个只会抄袭、毫无才华的骗子。
顾怀章教授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真正能打动人心的，是那份藏在音符背后，独一无二的，真诚的灵魂。”
多么讽刺。
窃取了他灵魂的人，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金牌制作人”，成了可以审判他心血的评委。
而他，真正的创作者，却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连承认自己身份的勇气都没有。
那股刚刚萌芽的希望，被这盆夹杂着冰碴的冷水，浇得透心彻骨。
“默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周航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陈默猛地回过神，脸上血色尽褪。
他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可能有点中暑。”
他踉跄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一头栽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黑暗中，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狂乱的跳动声，和那股压抑不住的、冰冷的愤怒。
周逸飞来了。
他像一张巨大的网，重新笼罩了过来。
他知道自己的风格，他太清楚自己写歌的习惯了。
如果林清寒在决赛上，再唱一首“X”的歌……
周逸飞一定会认出来。
以他的为人，他会怎么做？
当众揭穿“X”的风格与“他”过去的风格相似，暗示林清寒与一个“抄袭者”为伍？
还是会故作大度地给出高分，然后私下里找到林清寒，试图再次抢夺、控制这一切？
无论哪一种，对林清寒而言，都将是灭顶之灾。
不行。
绝对不行。
他己经毁了自己一次，绝不能让他再毁掉那个唯一愿意相信“X”的女孩。
那份因背叛而滋生的恐惧，此刻竟与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交织在一起，催生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决心。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必须待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亲眼盯着，确保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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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送到了他的面前。
两天后，校园论坛的置顶帖上，出现了一则招募公告。
【林清寒校园音乐节决赛团队，紧急招募志愿者一名！】
【要求：男生，细心负责，有体力，能搬运调试设备。时间充裕，能全程跟进决赛前的排练。】
【福利：近距离接触女神团队，包三餐，并有神秘纪念品赠送！】
帖子一发出来，下面瞬间盖起了几百楼，报名者挤破了头。
陈默的心，也跟着这则公告，重重地跳了一下。
去吗？
以一个志愿者的身份，一个“杂务工”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他下意识地抗拒这个念头。
他害怕自己的眼神会泄露秘密，害怕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她看出端倪。
可是，周逸飞那张伪善的脸，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两相权衡，个人的窘迫与尴尬，在守护她的决心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就在他天人交战，犹豫着要不要匿名发一份简历时，寝室门又被咋咋呼呼的张伟推开了。
“默子！天大的好消息！”胖子举着手机，满脸都是“兄弟我够意思吧”的表情，“林清寒团队招志愿者，我帮你报名了！”
陈默：“……什么？”
“你不是暗恋人家嘛！”张伟挤眉弄眼，“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近身守护，懂不懂？我把你简历发过去了，就说你是咱们系的，心细手稳，最适合干这种技术活。对了，我还把你之前帮咱们修音箱的光辉事迹给吹上去了！”
陈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或许……就是天意。
让他从阴影里，走出那么一小步。
以一个最不起眼的身份，站到离她最近的战场上。
没过多久，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陈默同学你好，我们是林清寒同学的决赛团队。你的申请己通过，请于今晚七点，到校三号排练厅面试。联系人：王助理。】
心，在看到短信的那一刻，反而落定了。
他深吸一口气，回复了一个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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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三号排练厅。
陈默提前十分钟就到了。
他站在门口，能听到里面传来林清寒练声的片段，依旧是那般清冷空灵。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感觉手心又开始冒汗。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很干练的女生走了出来，看到他，笑着问：“是陈默同学吗？”
“是，我是。”
“你好，我就是王助理，也是清寒的助理。”她上下打量了陈天一眼，点了点头，“我们人手很紧，需要一个能吃苦的。主要工作就是搬运乐器设备，检查线路，以及排练时的一些杂务，你能接手吗？”
“能。”陈默回答得干脆利落。
“好。”王助理很满意他的态度，“那跟我进来吧，清寒还在里面。”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一个宽敞的排练空间展现在眼前。
林清寒正站在房间中央，和她的导师苏晚晴教授低声讨论着什么。
她穿着简单的练功服，扎着高马尾，素面朝天，却依旧美得惊人。
或许是感受到了门口的动静，她抬起头，清冷的目光扫了过来。
当她的视线和陈默在空中交汇的那一刻，陈默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想躲，但还是强迫自己迎着她的目光，礼貌地点了点头。
林清寒的眼神里掠过一丝疑惑，似乎在回忆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但很快就移开了。
在她眼中，他大概就和校园里擦肩而过的任何一个学弟，没有任何区别。
这让陈默松了口气，同时也感到一丝难以言说的失落。
“苏教授，清寒，这是我刚招的志愿者，作曲系的陈默学弟，来帮忙处理杂务的。”王助理介绍道。
苏晚晴教授温和地笑了笑：“辛苦你了，同学。”
林清寒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她的全部注意力，显然都集中在即将到来的决赛上，神情专注而又带着一丝疲惫。
“决赛的曲子，还是‘X’的作品吗？”苏晚晴教授问道。
“是。”林清寒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光芒，“他昨天，又给了我一首新歌。”
陈默的心猛地一缩。
他站在房间的角落，像一个真正的局外人，听着她们讨论着关于“他”的事情。
“这次的评委有周逸飞，”苏晚晴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他风格偏向商业化，你这首……我担心现场评分不会太高。”
“没关系，”林清寒的语气依旧坚定，“我的歌，是唱给懂它的人听的。我相信‘X’，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听着她维护“自己”的话，陈默的鼻尖没来由地一酸。
他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情绪，看着自己脚下的一片尘埃。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只是那个匿名的“X”。
他也是搬运设备的陈默，是调试线路的陈默，是站在尘埃里，默默见证她绽放万丈星光的陈默。
“那就开始吧。”林清寒对乐队老师说。
音乐响起。
陈默拿起角落里的工具箱，开始认真地检查每一根音响线路的连接。
他的动作专注而又安静，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杂务工。
只是，没有人知道。
当那熟悉的旋律流淌在排练厅时，这个正在埋头工作的学弟，他的灵魂，正与舞台中央那个光芒万丈的女孩，在音乐里，悄然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