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海城,空气中还残留着夏末的余温,被海风一吹,裹挟着咸湿与燥热,扑在每一个初来乍到的新鲜面孔上。
海城音乐学院的校门口,人声鼎沸,彩旗招展。
各种社团的招新摊位一字排开,热情的学长学姐们用扩音器喊着口号,空气里弥漫着梦想与荷尔蒙交织的独特气息。
陈默拉着一个半旧的行李箱,默默地穿过这片喧嚣。
他穿着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仿佛想把自己与周围这片格格不入的热闹隔绝开来。
这里是国内流行音乐的最高殿堂,是无数音乐学子梦寐以求的圣地。
可对陈默而言,这里不过是他用来逃避现实的避难所。
一年前,他还是那个被誉为“十年一遇”的作曲天才,与搭档周逸飞联手,创作出了一首即将引爆乐坛的单曲。
然而,就在签约的前一夜,他被最信任的兄弟背后捅了最狠的一刀。
周逸飞窃取了那首他倾注了全部心血的曲子,抹去了他的署名,独自签约了国内顶尖的唱片公司。
一夜之间,那首名为《星海》的歌火遍大江南北,周逸飞成了炙手可热的新锐制作人。
而他,陈默,成了业内口中那个“蹭热度不成反诬陷”的最大笑话。
心脏像是被挖空了一块,曾经对音乐的炽热爱恋,悉数化为冰冷的灰烬。
他放弃了所有唱片公司的橄榄枝,拒绝了所有人的询问,像一只受伤的困兽,把自己藏了起来,最终考进了这所大学,只选了最基础的作曲系理论专业。
他决心,大学西年,不碰创作,不入社团,不参加任何比赛。
他要像个真正的“普通学生”一样,安安稳稳地毕业,然后彻底告别这个让他心碎的圈子。
“同学,作曲系的宿舍楼在那边,我带你过去吧?”一个热情的学长迎了上来。
“谢谢,我知道路。”陈默微微点头,声音不大,礼貌而疏离。
学长愣了一下,看着他那张藏在帽檐下的清秀脸庞,只觉得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便识趣地没再多言。
找到宿舍,推开门,里面己经有两个室友在了。
“嘿!新兄弟来了!我叫赵宇,体育特长生,以后宿舍的体力活包我身上!”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生爽朗地打招呼。
另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生推了推眼镜,笑道:“我叫李俊,搞音乐评论的,以后想当乐评人。你呢兄弟?”
“陈默。”他言简意赅地放下行李,开始铺床。
赵宇和李俊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了陈默身上的那股冷淡。
不过大学宿舍,什么性格的人都有,两人也没太在意。
“哎,老三,你听说了吗?咱们这届校园音乐节的规格又升级了!据说有好几家顶尖唱片公司的星探会来现场!”李俊兴奋地打开了话匣子。
赵宇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那肯定的啊!有林清寒学姐在,排面必须拉满!她可是咱们海音的活招牌!”
“林清寒”三个字,像一个开关,瞬间点燃了宿舍的空气。
“那可是我的女神!‘冰山歌姬’啊!人长得跟仙女似的,那嗓子更是天籁!去年音乐节她唱的那首《孤岛》,听得我鸡皮疙瘩掉一地!”
李俊扶着眼镜,用专业的口吻分析道:“林学姐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她的声音里有故事感。可惜啊,她出道以来一首没碰到一首真正能让她封神的作品。她签的那个经纪公司,总给她安排一些口水歌,简首是暴殄天物!”
“没错没错!所以大家都在猜,这次校园音乐节,她会拿出什么王炸作品来!”
陈默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书桌,将一本本厚重的音乐理论著作摆放整齐。
室友们的谈话,他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心中却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王炸作品?
在这个流量为王,资本横行的时代,哪里还有纯粹的音乐。
不过都是包装精美的商品罢了。
林清寒这个名字,他有所耳闻。
入学前就在网上看到过她的演出视频,确实是一位声线绝美,台风独特的歌手。
但在他看来,那双清冷的眼眸深处,和他一样,也藏着一丝无法与世界和解的孤独。
只是,她是聚光灯下的天之骄女,而他,只想当一个无人问津的影子。
“哎,陈默,你也是作曲系的,对校园音乐节没兴趣吗?这可是新人出头最好的机会!”李俊注意到了沉默的他。
陈默头也没抬,淡淡地回了句:“没兴趣,我只想好好学习。”
宿舍里瞬间安静了两秒,赵宇和李俊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新室友有点“怪”。
考进海城音乐学院作曲系,却对音乐节没兴趣,这不合逻辑。
但陈默没有再给他们追问的机会,他戴上耳机,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趴在桌上,任由窗外的喧嚣与自己割裂成两个世界。
他只想当个普通学生,仅此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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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海城音乐学院的另一端,一间代表着顶级资源的豪华录音棚内,气氛却降至冰点。
林清寒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她未施粉黛的脸庞清丽绝伦,长发如瀑,气质清冷得如同山巅的雪莲。
在她面前,站着的是她的经纪人,业内有名的铁腕女性王姐。
“清寒,这份谱子你看了一周了,到底有什么问题?”王姐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这可是我托了多少关系,才从金牌制作人周逸飞老师那里拿到的作品。曲风、节奏、歌词,全都是冲着今年的爆款去的。只要你唱,我保证能帮你拿下音乐节冠军,顺势还能接下三个商业代言。”
林清寒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那份打印精美的曲谱,上面写着歌名——《甜蜜陷阱》。
她抬起眼,那双总是被粉丝形容为“装着星辰大海”的眸子,此刻却是一片沉寂的冰湖:“王姐,我唱不了。”
“什么叫唱不了?!”王姐的声调高了八度,“林清寒,你别太任性了!公司在你身上投了多少资源?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新人挤破了头想唱周逸飞的歌?他现在可是点石成金的代名词!”
“他的歌,没有灵魂。”林清寒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而坚定,“全是数据和技巧的堆砌,像一条精准的工业流水线,生产出来的糖精,甜得发腻,却尝不到一丝真诚。”
王姐气得胸口起伏:“真诚?真诚能当饭吃吗?能换来榜单第一吗?林清寒,你清醒一点!你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你是个歌手!一个需要人气和商业价值来支撑事业的歌手!”
林清寒没有再争辩,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的困境,王姐不懂,公司不懂,甚至连那个以严厉著称的父亲也不会懂。
在他们眼中,音乐是事业,是工具,是通往名利的阶梯。
可对她而言,音乐是她的避难所,是她对抗那个压抑家庭的唯一出口。
她需要一首歌,一首能真正唱出她内心声音的歌。
她渴望的,不是一个能捧红她的制作人,而是一个能听懂她灵魂的“知音”。
王姐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最终只能甩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便踩着高跟鞋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录音棚里恢复了死寂。
林清寒的助理,一个名叫小雅的年轻女孩,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递上一杯温水:“清寒姐,你别跟王姐置气了。要不……我们再看看那些匿名投稿?”
“匿名投稿”是校园音乐节的传统,旨在发掘新人。
每年都有成百上千份demo如雪片般飞来,但绝大多数都粗制滥造,能入耳的寥寥无几。
林清寒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那是她最后的希望,却也可能是一片绝望的海洋。
“把它们都搬过来吧。”她轻声说。
很快,几个巨大的收纳箱被搬了进来,里面装满了光盘和U盘,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年轻的梦想。
林清寒深吸一口气,开始一首一首地听。
第一首,摇滚,嘶吼有余,旋律不足。
第二首,民谣,歌词矫情,强说愁。
第三首,电音,节奏抄袭痕迹明显。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录音棚里,被否定的音乐片段不断响起又中断,像一声声短促的叹息。
林清寒的眉头越皱越紧,眼中的光芒也一点点黯淡下去。
难道真的没有了吗?
难道她真的要向资本妥协,去唱那首《甜蜜陷阱》吗?
一想到要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用自己最珍视的声音,去演唱一具华丽的空壳,她的内心就涌起一阵生理性的抗拒。
她像是坐在王座上的女王,却被无数华丽而空洞的珠宝包围,找不到那颗唯一能与她心脏共鸣的钻石。
夜色渐深,窗外的校园灯火璀璨,而这间顶配的录音棚里,只剩下了一个被平庸作品包围的、孤独的“冰山歌姬”。
她不知道,那颗她苦苦寻觅的钻石,此刻正躺在另一栋宿舍楼里,将自己当成了一块无用的顽石,拒绝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