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城郊。
私立医院。
林苟低头,看着护士小心翼翼,拆掉手臂上的最后一圈绷带。
新生的皮肤,泛着脆弱的粉红。
一道狰狞的疤痕,斜贯其上,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无声诉说着不久前,听松会所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疼痛早己麻木。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近乎金属质地的冷硬感,沉淀在心底。
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老周,像一截移动的铁塔,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口。
他依旧身穿一套洗得发白,没有任何标识的作训服,布料硬挺,勾勒出磐石般的肌肉轮廓。
他手里,捏着几张薄薄的纸。
目光越过护士的肩膀,精准地落在林苟手臂的疤痕上。
“能动了?”老周的声音不高。
带着砂纸摩擦般的粗粝感。
林苟曲伸了一下手指,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死不了。”
他扯了扯嘴角。
试图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却牵动了刚拆线的伤口,引得一阵细微的刺痛。
老周没理会他的表情,几步走到床边。
将那几张纸,拍在床头柜上。
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上面赫然印着几个加粗的黑体字:《特殊体能训练风险告知及免责协议》。
“签了。”老周言简意赅。
下巴朝协议点了点:“龙渊不是游乐园。”
林苟拿起协议。
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条款。
意外死亡、永久性伤残、心理创伤……
每一个字眼,都像淬了冰的针。
他翻到最后一页,在乙方签名处停留。
“死亡概率7%?”
他挑眉看向老周,试图从那张岩石般冷硬的脸上,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老周的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往好处想。”他声音平淡无波。
“还有93%的机会能爬出来。”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点滴管里,药液滴落的声音。
林苟拿起笔。
冰凉的金属笔杆,硌着掌心。
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停顿了几秒。
恒泰崩塌的烟尘,仿佛还在眼前弥漫。
赵坤被捕时,癫狂的嘶吼犹在耳畔。
还有那枚刻着“刻耳柏洛斯”的染血铜牌……
这些画面,飞快地掠过脑海。
他深吸一口气。
笔尖落下。
在纸上划出坚定的轨迹——林苟。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
苏晴提着一个不大的旅行包,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素净的米白色羊绒衫,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也没休息好。
看到老周和林苟之间,凝重的气氛。
尤其是床头那份签好的协议,她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走到床边。
“都收拾好了?”林苟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
苏晴点点头,把旅行包放在床脚。
“换洗的衣服,一些常用药。”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打开包,开始往里放东西。
除了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质T恤和长裤,她拿出一个小巧的密封药盒,里面分门别类装着止痛片、消炎药、胃药。
接着。
她又拿出一个更小的,用厚绒布仔细包裹的方形小包。
“这个……带上吧。”
苏晴把小包,塞进旅行包的夹层深处。
动作带着一种,虔诚的小心翼翼。
“也许……能带来点运气。”
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林苟一眼,眼神里混杂着担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坚持。
林苟还没看清那是什么……
老周的大手,己经闪电般探入包内,精准地捏住了那个绒布小包。
他两指一捻,厚绒布散开。
露出一小块鸽卵大小,质地温润,却隐隐透着妖异血红色泽的矿石碎片……
正是林苟从掸北血翡矿,带回来的那块原石碎片。
老周捏着那块碎片,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锐利如鹰隼。
“战场……”他盯着苏晴,一字一顿。
声音冷硬得没有一丝回旋余地。
“不信玄学,更不信这鬼东西的运气。”
他手腕一翻,那块价值不菲的血翡碎片,划出一道抛物线,“咚”的一声,精准地落进了病房角落,那个医疗垃圾桶里。
苏晴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嘴唇翕动。
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旅行包的带子。
林苟看着那块,躺在废弃纱布和药瓶中的血翡碎片,心头掠过一丝复杂。
他明白苏晴的心意。
更清楚老周的铁律。
“走吧。”老周拎起那个,显得空荡了不少的旅行包,率先转身朝门口走去。
背影决绝。
林苟最后看了一眼病床。
这里残留着他商战硝烟的气息,和差点致命的刺杀记忆。
他脱下身上的病号服。
换上了老周带来的一套,崭新而同样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绿色作训服。
布料粗糙,摩擦着新生的皮肤。
带着一股陌生的尘土和汗水混合的气息。
他习惯性地,想整理一下袖口。
手指却触碰到一道,明显的缝合线……
那是他之前悄悄拆下,又缝在作训服内侧袖口的阿玛尼西装袖标。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粗糙的布料传来,像是一个隐秘的烙印。
他动作一顿。
随即,若无其事地放下手。
“等我回来。”
他走到苏晴面前,声音低沉却清晰。
“恒泰那堆烂摊子,得亲手收网才算完。”这是对苏晴的交代,也是对他自己商业帝国未竟之事的宣告。
苏晴抬起头。
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
眼底却蒙着一层水汽。
“嗯!”她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哽咽。
“小心……小心点。”
林苟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转身大步跟上老周。
将那间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和门边那个纤细的身影,一同甩在了身后。
走廊的光线,被他们拉长的身影切割开。
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
渐行渐远。
……
林苟,租了一架小型飞机。
因为那个地方,远离喧嚣,离最近的城市还有很远的距离。
而此时。
机舱内,异常安静。
这架经过特殊改装,湾流G650公务机,内部没有奢华的酒柜和真皮沙发,只有加固的座椅,和固定在舱壁上的装备箱。
透着一股冷硬的实用主义风格。
引擎的轰鸣,被高效地隔绝在外,只剩下低沉的,令人心安的背景音。
林苟靠在舷窗边。
窗外,棉絮般的云海,在脚下铺展,阳光刺眼。
他摊开手掌,又缓缓握紧。
手臂的伤疤,在动作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血肉之躯的脆弱。
几天前,就是这只手,在听松会所沾染了敌人的血,也差点被毒刃刺穿。
力量……
他需要一种,超越金钱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