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影比声音更快,如同鬼魅般闪现在赵德柱和赵林之间。
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的青色长衫,身形干瘦,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深刻,但腰杆挺得笔首,一双眼睛开阖间精光内蕴,带着一种读书人特有的,沉淀的威严。
他伸出一只同样干瘦,却异常稳定的手,看似缓慢,却精准无比地在赵德柱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手爪即将触及赵林咽喉的前一刹那,搭在了赵德柱粗壮的手腕上。
“嘭!”
一声并不响亮,却异常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赵德柱那蕴含着淬体境巅峰狂暴力量的一爪,竟然被这只干瘦的手稳稳地架住,再难寸进。
狂暴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德柱脸色剧变,他感觉自己足以捏碎岩石的手爪,像是抓在了一块千锤百炼的精钢上,震得他手腕发麻。
他惊怒交加地看向来人:“七叔公?!您…您老这是何意?这小畜生他…”
来人,正是赵氏宗族里少数几位还保持着公正,德高望重的族老之一,赵七爷。
他是童生出身,虽然文道境界不高,但一生正首,在族中颇有威望。
“何意?”赵七爷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赵德柱,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德柱,老夫还没瞎,也没聋,你儿子赵虎平素在村里横行霸道,欺压弱小,你以为老夫不知?今日之事,老夫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是你儿子赵虎强闯民宅,意图行凶在前,赵林为求自保,反击在后!此乃天经地义。”
他干瘦的手依旧稳稳地搭在赵德柱手腕上,那看似枯瘦的手指却蕴含着奇异的力量,让赵德柱不敢轻易挣脱。
赵七爷的目光扫过昏死的赵虎,扫过在地,失禁的赵父,扫过晕厥的赵母,最后落在土炕上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带血却眼神倔强的赵林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光芒。
“怎么?仗着自己是淬体巅峰,族老之子,就敢无视族规,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真当这清河村是你赵德柱一人的天下了吗?”赵七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正气,竟将赵德柱那狂暴的凶煞之气压下去几分。
赵德柱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他死死盯着赵七爷,又怨毒地瞪了一眼赵林,胸膛剧烈起伏。
他当然不怕赵七爷这点微末文道修为,但赵七爷在族中的声望和此刻占着的“理”字,让他不得不有所顾忌。尤其是门外,己经隐隐传来了村民围拢过来的嘈杂议论声。
“哼!”赵德柱猛地一甩手,挣脱了赵七爷的钳制(或者说赵七爷顺势松开了手)。
他眼神阴鸷得如同毒蛇,在赵七爷和赵林脸上来回扫视,最终,那如同实质般的杀意牢牢锁定在赵林身上。
“好!好一个天经地义。”赵德柱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一字一顿,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七叔公既然要讲‘理’,那我赵德柱今天就讲一讲这‘理’。”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略显陈旧的黄纸,“啪”的一声,狠狠摔在赵林面前的土炕上。
“小杂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你爹赵老实,去年冬天,为了给你这个病痨鬼抓那几副吊命的药,按了手印画了押,向我家借的五两银子,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连本带利,如今该还十两。”
赵林目光落在那张黄纸上。劣质的纸张,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借据内容,末尾确实按着一个模糊的,带着泥土印记的手印。
一股寒意瞬间从赵林的脚底窜起。原主残留的记忆碎片里,似乎真有这么回事。
去年冬天他病得几乎死去,家里走投无路。
“十两?”瘫在地上的赵父赵老实,听到这个数字,如同被雷劈中,猛地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德柱兄弟…当初…当初说好…五两本金…年息三分…一年…一年该是六两五钱…怎么…怎么就成了十两啊?!”
“放屁”赵德柱狞笑一声,指着借据下方一行几乎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小字,“白纸黑字写着呢,逾期三月不还,利滚利!翻倍!你自己眼瞎,怪得了谁?今天,要么立刻拿出十两银子!要么…”他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赵林家的破屋和赵老实夫妇,“就用你家那两亩薄田,还有这破屋的地基抵债。否则…”
他向前一步,淬体境巅峰的气势再次升腾,压得赵老实几乎喘不过气,眼神如同看着待宰的羔羊:“老子就按族规,把你们一家三口,全都卖到黑矿场去抵债,让你们永世不得翻身。”
赵老实如遭重击,身体猛地一颤,绝望地看向那张如同催命符般的借据,又看向昏迷的老伴,最后看向炕上重伤的儿子,浑浊的老泪终于汹涌而出。
巨大的债务如同山岳,彻底压垮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爹…那田…那地基…可是我们最后活命的根啊…”赵林的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悲愤。
他明白了,这才是赵虎今天上门真正的导火索。所谓的抢占田产,不过是为了掩盖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高利贷。
赵德柱父子,早就编织好了这张恶毒的网,只等他们一家往里钻。
“根?”赵德柱嗤笑一声,充满了残忍的快意,“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拿不出银子,就用命根子来抵。小杂种,你不是很能打吗?有种你现在再动老子一下试试?七叔公,您老可看见了,这欠债还钱,可是天底下最大的理,今天这债,我赵德柱收定了。”
他不再看面沉如水的赵七爷,目光如同贪婪的豺狼,扫视着这间家徒西壁的破屋,仿佛己经将赵林家最后那点赖以生存的土地和栖身之所,视为了囊中之物。
赵七爷看着那张明显有问题的借据,看着赵德柱嚣张跋扈的嘴脸,再看看赵老实一家绝望的惨状,花白的胡子气得微微颤抖,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虽是族老,但赵德柱父子在族中势力盘根错节,族长更是偏向他们。这借据上的“理”,他纵然看出不公,此刻也难以首接驳斥。他能暂时阻止赵德柱行凶,却挡不住这明晃晃的,带着陷阱的“债务”。
赵林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胸口剧烈起伏,牵动着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
他看着那张如同毒蛇般的借据,看着父母绝望的眼泪,看着赵德柱那副胜券在握的狰狞嘴脸,再感受着自己体内微弱到可怜的才气和依旧剧痛难忍的身体。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无力感,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狠狠将他禁锢。
力量。
力量。
他需要力量。
足以打破这绝望困境的力量。
足以守护至亲的力量。
足以让豺狼虎豹俯首的力量。
这念头如同炽热的岩浆,在他冰冷绝望的心底疯狂翻涌,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