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末的雨下得缠绵,书店后院的薄荷盆栽冒出了嫩红的芽尖。楚河蹲在石阶上给它们浇水时,苏清苑拿着个快递盒走过来:“校长寄来的,说是孩子们亲手做的邀请函。”
拆开盒子,里面是五十张手绘的卡片,每张都用薄荷叶拓印着淡绿的纹路。最上面那张画着片热闹的舞台,台下坐满了举着野花的小人,舞台中央写着“欢迎楚河老师来当评委”。角落处歪歪扭扭地画着个胖猫,旁边标着“年糕也要来”。
“文艺节定在五月十六号,”苏清苑翻着卡片笑,“你看这个,把你画成了戴皇冠的样子。”楚河凑过去看,画上的自己抱着吉他,头顶戴着用野花编的王冠,身后跟着一群举着吉他的孩子,像支游行的小乐队。
出发前三天,李涛突然拎着个大箱子冲进书店:“给孩子们的礼物!”打开一看,是五十件印着音符图案的白色T恤,胸前绣着片小小的薄荷叶。“找朋友厂里做的,全棉的,山里穿舒服。”他挠挠头,“我跟你们一起去,顺便给孩子们拍点照片,专辑封面还空着呢。”
楚河看着T恤上的薄荷叶,突然想起第一次去山区时,背包里颠簸的种子。不过半年多,那些细小的颗粒己经长成齐腰的绿,连带着孩子们的歌声,也从怯生生的跟唱,变得能撑起一个舞台了。
去的路上,李涛的相机就没停过。车窗外掠过的梯田正泛着新绿,水田里倒映着白絮般的云,他举着相机感慨:“这地方真养人,连风里都带着劲儿。”楚河靠在窗边,看着远处山坡上零星绽放的杜鹃,粉的、红的,像撒在绿绒布上的宝石。
刚到学校,就被孩子们簇拥着往教室后跑。薄荷田边果然搭了个小舞台,用槐树枝做栏杆,上面缠满了紫色的野蔷薇。那个想当孤勇者的小男孩站在台上,正拿着粉笔在木板上写字,“文艺节”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的骄傲。
“老师你看,我们的舞台!”他跳下台,拉着楚河的手往后台走,那里摆着个旧木箱,里面整齐叠着孩子们的演出服——是嫂子们用蓝布缝的褂子,领口绣着片手工剪的薄荷叶。“校长说,这叫‘薄荷乐队’。”
羊角辫小姑娘正在排练,她抱着吉他站在舞台中央,声音比上次视频里稳了许多。唱到《种子》的高潮时,风突然掀起她的衣角,舞台下的薄荷叶跟着沙沙作响,像无数只小手在为她鼓掌。
“紧张吗?”楚河走过去,帮她理了理吉他背带。小姑娘点点头,又用力摇摇头:“不紧张!我哥哥以前救火时都不紧张,我唱歌也不怕。”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片压平的薄荷叶:“这是我给哥哥的门票,他在天上肯定能听见。”
楚河的心轻轻颤了一下。他想起那首放慢节奏的《孤勇者》,想起她偷偷抹眼泪的模样,原来有些旋律早己在心里扎根,长成了支撑勇气的树干。
文艺节当天,附近村子的人都来了。操场上挤满了戴草帽的乡亲,有抱着婴儿的妇人,有扛着锄头的老汉,还有几个骑着自行车来的中学生。舞台旁边的老槐树上,挂着李涛连夜洗出来的照片——有孩子们练吉他的样子,有薄荷田的晨雾,还有楚河第一次来时,孩子们举着糖果笑的瞬间。
开场是幼儿园的小朋友跳拍手舞,接着是村里的老人们唱山歌。轮到“薄荷乐队”上场时,台下突然安静下来。五十个孩子穿着蓝布褂子,抱着吉他站成整齐的队列,阳光落在他们胸前的薄荷叶上,亮得像撒了层金粉。
楚河坐在第一排,看着那个小男孩走到台前报幕。他的声音还有些发怯,却字正腔圆:“接下来,我们给大家唱一首《山风与童声》,送给所有心里有种子的人。”
前奏响起时,风突然穿过操场,吹得槐树叶哗哗作响。孩子们的声音一起,楚河突然红了眼眶——那是他在山顶写的那首歌,原本简单得像说话,此刻被五十个童声一唱,竟有了山涧奔涌的力量。
唱到“蒲公英带着歌飞呀飞”时,有个孩子突然举起手里的蒲公英,白色的绒毛立刻被风吹散,像无数个小音符飘向人群。乡亲们笑着去接,有的用草帽兜住,有的用手轻轻托着,整个操场都成了流动的舞台。
演出结束后,楚河被孩子们拉着去看他们的“音乐教室”。那是间收拾出来的旧仓库,墙上贴满了乐谱,角落里堆着孩子们捡来的“乐器”——有装着石子的铁皮盒,有系着绳子的空酒瓶,还有个用竹筒做的笛子,吹起来呜呜地响。
“这是我们自己的乐队,”小男孩指着那些“乐器”骄傲地说,“以后不光能唱你的歌,还能写自己的歌。”楚河拿起那个竹筒笛子,放在嘴边轻轻一吹,声音粗粝却清亮,像山里的风正从管里穿过。
返程前,校长塞给楚河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罐新炒的薄荷茶。“孩子们说,让你泡着喝,写歌时就不会累了。”他搓着手笑,“文艺节得了一等奖,奖品是台旧钢琴,县里教育局给的,以后孩子们也能学弹琴了。”
车子开出很远,楚河还能看到孩子们站在薄荷田边挥手。他们举着吉他,像举着片小小的森林,风里飘来隐约的歌声,是那首《山风与童声》的尾音,轻轻落在车窗上,像层薄薄的绿。
回到书店时,李涛立刻钻进暗房洗照片。楚河坐在窗边,泡了杯薄荷茶,看着杯里舒展的叶片发呆。苏清苑走过来,拿起一张照片——是孩子们在舞台上唱歌的样子,阳光在他们头顶织成金色的网,每个人的脸上都闪着光。
“李涛说,这张做专辑封面最好。”她把照片放在书架上,“唱片公司那边催了好几次,说想下周就发预售。”楚河点点头,拿起吉他轻轻弹起那首《山风与童声》,茶盏里的热气混着琴弦的震动,在空气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专辑发售后,没有做任何宣传,却在网上慢慢火了。有人说在地铁里听哭了,想起小时候外婆家的田埂;有人说给支教的朋友寄了一张,说听到山里的风声就想起她;还有个消防员留言,说听到孩子们唱《孤勇者》的片段,突然想给牺牲的战友敬个礼。
楚河没怎么看评论,只是把收到的每一条留言都打印出来,和孩子们的照片一起贴在墙上。有天晚上,他看到一条特别长的留言,是个刚考上师范大学的女生写的:“我要去山区当老师了,就像你歌里唱的,把种子带到需要的地方。”
他想起那个在签售会上的女生,想起她信里说“你的歌是我的指南针”。原来有些旋律真的能变成路,引着人们走向彼此想往的远方。
六月的第一个周末,书店来了群特殊的客人——是“薄荷乐队”的五个孩子,跟着校长来城里参加少儿音乐节。楚河带着他们去了音乐厅,小男孩摸着锃亮的钢琴键,眼睛瞪得圆圆的:“原来钢琴长这样,比照片里好看多了。”
音乐节的舞台很大,聚光灯亮得晃眼。孩子们起初有些怯场,楚河站在侧台朝他们挥手,像在薄荷田边那样。当《种子》的前奏响起,他们突然放松下来,声音里带着山风的自在,连跑调的地方都透着股野趣。
台下有观众举着“薄荷乐队”的灯牌,是李涛组织粉丝做的。演出结束后,有记者围上来问:“你们的梦想是什么?”那个小男孩抢着说:“我们要写首关于城市的歌,回去唱给薄荷听!”
回去的路上,孩子们抱着奖杯睡着了,嘴角还挂着笑。楚河看着车窗外的霓虹,突然觉得城市的光和山里的月光,其实是同一种东西——都在照亮那些正在生长的希望。
送他们去车站时,羊角辫小姑娘把一个小本子塞给楚河:“这是我们写的新歌,还没名字呢。”本子上画着城市的高楼和山里的梯田,中间用箭头连着,像条弯弯的旋律。
楚河翻开本子,最后一页画着片巨大的薄荷叶,里面裹着好多小人,有唱歌的,有教书的,有弹吉他的,每个人手里都举着颗种子。旁边写着一行字:“我们的歌,要长到天上去。”
车子开动时,孩子们从车窗里探出头,举着吉他朝他挥手。楚河站在月台上,看着列车变成小小的白点,突然想起第一次埋下薄荷种子的那天,阳光落在孩子们沾满泥土的手上,像撒了层会发芽的金粉。
他拿出手机,给苏清苑发了条信息:“秋天我们再去山里吧,看看薄荷开花了没有,听听他们的新歌。”
屏幕很快亮起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风从车站的窗户吹进来,带着夏末的暖意,楚河仿佛闻到了薄荷的清香,混着孩子们的歌声,在空气里轻轻摇晃,像首永远唱不完的歌。他知道,这旋律会一首长下去,长在山里的田埂上,长在城市的窗台上,长在每个心里藏着种子的人,正在奔赴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