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小小的身影从一堆破麻袋后面钻了出来。她原本带着一张欣喜的脸,在看到诺尔德样子的瞬间,彻底凝固了。
那双总是亮晶晶的、温暖的大眼睛,此刻瞪得溜圆,里面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恐惧……和一种即将破碎的心疼。
“哥哥!你……你的手……你的脸……”安娜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一步步小心翼翼地靠近,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
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和下水道淤泥的恶臭,但更让她恐惧的是诺尔德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非人的气息。
“没……没事……”诺尔德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但僵硬的面部肌肉只牵动出一个扭曲的弧度,显得更加狰狞。
他想把手藏到身后,但那深紫色的、如同怪物爪子的手臂,在昏暗的光线下是如此刺眼。
“你骗人!”安娜突然尖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被欺骗的委屈和巨大的恐惧,“你身上……有血!紫色的血!还有……还有这些黑色的……像……像死人身上的斑!你和……和那些被拖走的人一样了!是不是?!”
泪水,瞬间蓄满了安娜的眼眶。
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虽然丑陋、独眼、瘸腿,但会给她找吃的、会笨拙地安慰她、是她在这冰冷世界里唯一依靠的哥哥,此刻却变成了一个散发着死亡与不祥气息的……怪物。
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诺尔德哥哥……你是不是……是不是要死了?像……像妈妈一样……被乌鸦面具身穿深黑色斗篷的那些人……带走?”
豆大的泪珠终于无法抑制地滚落,顺着她脏兮兮的小脸滑下,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那眼泪晶莹剔透,饱含着最纯粹的恐惧、悲伤和对即将失去唯一亲人的绝望。
诺尔德的心脏像是被那滴落的泪水狠狠烫了一下!
他看着安娜眼中那破碎的光,听着她带着哭腔的质问,一股比身体异变更痛苦万倍的窒息感攫住了他。
他想解释,想安慰,但喉咙像是被紫晶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而就在这时索罗教授的话在他脑海中轰鸣:“爱人的眼泪……一滴饱含纯粹爱意、因你而流、未曾沾染尘埃的眼泪”
安娜的眼泪……会是纯粹的爱意吗?
眼前的安娜对我?
这就是教授所说的爱吗?
但很快,这份念头就被眼前安娜的哭泣声打断。
“小……小安娜……我我我……我没事的……我还有希望……”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走向前,下意识地想要用他那魔鬼一般的右手给安娜拭去眼泪。
就像以前那样。
可是他突然的动作却是吓到了安娜。
她看着诺尔德那深紫色的、如同鬼爪般伸过来的手,看着他因焦急而些许扭曲的脸庞,巨大的恐惧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猛地抬起脏兮兮的袖子,用力地推开诺尔德。
“不!不要碰我!你是怪物!”安娜带着哭腔尖叫,一边惊恐地想要推开诺尔德,好似陷入了过往的梦魇一般“张牙舞爪”。
看着眼前极度恐惧的安娜,诺尔德怔住了,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小安娜这副神情,一时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只是很快,安娜就从过往的梦魇中清醒过来,她也怔怔的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再仔细看看眼前的哥哥,安娜的泪水彻底决堤。
“哥!”
她猛地往前一冲,用尽全力地抱住了诺尔德,好想要将诺尔德整个揉进她的身子里。
就在她冲过来抱住诺尔德的瞬间,一滴刚刚涌出、还未来得及滑落的泪珠,因她手臂的甩动,如同断线的珍珠,脱离了脸颊,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微弱的、晶莹的弧线——
啪嗒!
那滴饱含着纯粹悲伤与爱意的泪珠,不偏不倚,恰好落入了诺尔德腰间别着的那微微倾斜的水晶瓶口
泪珠落入瓶底,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却如同一颗纯净的星辰坠入了小小的水晶宇宙。
一丝光亮自水晶瓶中绽放而出,照亮了安娜遍布泪痕的脸颊,照亮了诺尔德焦急的神态。
不知是为何,那道微不足道的光芒轻轻地照耀着两人时,两人都渐渐平静下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
诺尔德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微微发光的水晶瓶。
瓶底的泪珠微微晃动,折射着微弱光线。
安娜也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诺尔德手中的瓶子,又看看自己刚擦过眼泪的袖子,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充满了茫然和一丝……奇异的预感。
这就是命运吗……
他们看不见的是,原本皎洁的月光此时却又泛出丝丝缕缕绯红之色。
“哥哥,你究竟是怎么了?”安娜整理整理情绪,轻轻地问道。
诺尔德无力地瘫坐下来,低着头细细密密地将这段时间的经历都讲述给了安娜。
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美好的树洞一般,诺尔德向她倾诉起了自己的这段时间以来的压力与感悟。
在他讲述的时候,完全没有发现安娜的双眼己是逐渐变得血红,瞳孔渐渐变得细长,隐隐地嘴角还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哥哥!”一声有些许尖厉,全然不似安娜的声音突然响起。
诺尔德猛地一抬头,却发现安娜一切如常。
“你怎么经历了这么多都不告诉我?!”安娜的泪水又随着脸颊滑落,亮晶晶的、温暖的大眼睛带着祈求与关心的语气说道,“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我是否还在你身边,你一定都要回来告诉我,好吗?”
诺尔德有点听不懂,但他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声音有些嘶哑地问道:“安娜!你你你……你的身体这几天发生什么变化了吗?”
他突然记起来了!教授说过的,瘟疫有传染性!
“啊?我,感觉还好啊,没有任何不舒服啊。”安娜一脸疑惑。
“咦?那就是没事啊,真奇怪,老师明明说瘟疫会传染的。”
安娜清脆的声音响起:“可能我和别人不一样吧?嘿嘿,妈妈感染的时候我也没有感染呢。”
“咦,奇怪。”诺尔德奇怪地感叹了一下,又指了指自己腰间的水晶瓶,“不过你倒是经常这样,我总觉得你很不一样呢!你看,连这么难的问题都被你解决了。”
听着诺尔德的话,不知怎的,安娜突然脸色羞红,捂住双脸就夺门而出。
房间里只剩下诺尔德一个人懵懵懂懂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爱人的眼泪……就是这个吗?怎么感觉,和别人说的有些不一样呢……”他喃喃自语着。
天上的月亮却又再次恢复如常。
诺尔德轻轻走出门,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么多天来内心中积压的恐惧、害怕都一扫而空一般。
不自觉地,他的腰都挺首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