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巨大的失落和绝望瞬间攫住了诺尔德。
他最后的希望，似乎就在眼前这扇庄严的门后，却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在那守卫严厉目光的逼视下，像被抽走了骨头般，颓然地低下头，一步一步，沉重地退下了石阶。
漫无目的地在图书馆周围干净的、栽种着整齐绿植的街道上徘徊，巨大的建筑阴影笼罩着他，像一座无法翻越的大山。
口袋里的银币冰冷沉重，却买不来一线生机。
他靠在一条僻静小巷冰冷的石墙上，仰头看着图书馆那些明亮的窗户，里面隐约可见走动的人影和成排的书架。
知识的微光近在咫尺，却与他这个来自下水道的“商人”绝缘。
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自嘲涌上心头。
也许摩斯是对的，他就是只老鼠，只配在阴影和污秽中苟活……
“看来，知识的大门对‘商人’关得很紧啊。”一个带着熟悉戏谑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小巷阴影中响起。
诺尔德猛地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摩斯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斜倚在对面的墙角，破麻布衣领下，那半枚被利齿咬缺的青铜十字架在阴影中泛着微弱的冷光。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却比平时多了几分……了然？
“摩斯！”诺尔德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委屈，“我进不去……守卫说只让学者进。”
“呵，意料之中。”摩斯轻哼一声，首起身子，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上城区的光鲜亮丽，总需要下水道来承载污秽。知识殿堂也不例外。”
他朝小巷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被铁栅栏封住的下水道入口努了努嘴。“想进去吗？真正的路，往往不在阳光之下。”
诺尔德看着那黑洞洞、散发着淡淡潮气的入口，又看了看远处图书馆高大的轮廓，几乎没有犹豫：“带路！”
摩斯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走到铁栅栏前。他并没有像诺尔德预想的那样暴力破拆，而是伸出右手，食指在那看起来锈迹斑斑的锁孔上轻轻一点。指尖似乎有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幽暗流光一闪而逝。
咔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锁芯竟然自己弹开了！摩斯轻松地拉开栅栏，露出仅容一人钻入的洞口。“跟上。”他率先弯腰钻了进去。
然而诺尔德看不到的是，走在前方的摩斯在潜入阴影的瞬间，身形便佝偻了几分。
诺尔德紧随其后。出乎他意料的是，上城区的下水道与他所熟悉的腐林附近截然不同。
通道宽敞、干燥，用切割整齐的石块砌成，拱顶很高。虽然依旧弥漫着淡淡的潮湿土石气息和远处传来的水流声，但几乎闻不到刺鼻的恶臭。
通道壁上有规律地镶嵌着发出微弱白光的萤石，虽不明亮，但足以看清脚下的路。这里更像是一条被遗忘的古老通道，而非排泄污物的场所。
他甚至看到一些岔路口有清晰的、似乎是某种符号的指示标记刻在墙上。
“惊讶吗？”摩斯的声音在前面幽幽传来，在空旷的通道里激起轻微的回音，“上城区老爷们的屎尿，自有更‘体面’的管道输送到远方。这里……是另一套系统，连接着一些‘特殊’的地方，比如……”
他顿了顿，“图书馆的地下储藏室和废弃的旧档案区。老鼠有老鼠的路，而我们”，他回头看了诺尔德一眼，黑暗中他的瞳孔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紫芒，“比老鼠更懂得利用阴影。”
诺尔德默默跟随，内心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摩斯展现出的能力——轻易打开门锁、对这隐秘通道的熟悉、甚至那若有若无的奇异力量——都远超他之前的认知。
在她的身上，谜团似乎比瘟疫紫晶还要深邃。
他们沉默地行走了大约一刻钟，拐过几个岔道。通道内的空气愈发干燥，墙壁上的萤石光芒也似乎更稳定了一些。
终于，摩斯在一段看似平平无奇的石壁前停下。他再次伸出手指，在几块特定的石砖上以一种奇特的节奏敲击了几下。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仿佛石头摩擦的“隆隆”声，一块约莫一人高的石板竟然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个堆满蒙尘木箱和卷轴的狭小空间！
灰尘在从入口透进的微光中飞舞。一股浓烈的、陈年纸张和皮革混合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
“到了。”摩斯侧身让开，“图书馆的旧书库。从这里上去，避开守卫的视线，去找你要找的古文字学‘博士’吧。记住，你是个迷路的‘学者助手’。”
他特意强调了“学者助手”几个字，眼中带着促狭。
诺尔德深吸一口气，那陈腐的书卷气此刻闻起来却像是希望的味道。他感激地看了摩斯一眼，钻进了那个堆满遗忘之物的空间。
身后的石板在他进入后，又无声地滑回原位，隔绝了通道的微光。黑暗中，只有尘埃在无声飘落。
“愿命运指引你。”
摩斯的声音如碎片一般缓缓消散。
诺尔德摸索着，很快在杂乱堆积的箱子和书架间找到了一道狭窄的木梯，通向头顶一块盖板。他小心翼翼地推开盖板，一股更加浓郁的书香和温暖的烛光气息涌了下来。
他爬了上去，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图书馆的一个极其偏僻、堆满落满灰尘的旧书架和废弃桌椅的角落。远处，能看到整齐排列的高大书架，以及更远处阅览区星星点点的烛光和人影。
他成功了！穿过了神圣之门无法逾越的壁垒，从下水道的阴影，踏入了知识的殿堂。
尽管只是最不起眼的角落，但这一步，仿佛跨越了两个世界。
诺尔德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一种奇异的激动。
他整理了一下在爬行中弄得更皱的衣服，努力回忆着摩斯的话，试图扮演一个“迷路的学者助手”。
他沿着高大的书架阴影小心翼翼地移动，目光扫过书脊上那些他完全看不懂的文字和符号。
图书馆内部比他想象得更加宏伟肃穆，高大的拱顶下，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守护着无尽的知识。
空气中只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羽毛笔画过羊皮纸的轻响，以及偶尔传来的、压低的讨论声。一种沉静而专注的氛围弥漫其间，让诺尔德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