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第二天清晨,早起的寒鸦悲戚地叫喊着,好像在向世人宣告,一条生命即将在两日后离去。
诺尔德再次站在了神圣之门前。
集市依旧开放,但气氛与昨日截然不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地面上那几块焦黑的印记和无法完全洗刷掉的血迹,像无声的警告,提醒着人们昨日的惨剧。
排队的人群依旧沉默,但这份沉默中少了昨日的喧嚣浮躁,多了深深的恐惧和麻木的顺从。卫兵们的神情也更加冷硬,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人。
诺尔德穿着他那身深棕色的“商人”行头,努力模仿着周围那些小商贩的姿态:微微驼背,双手习惯性地拢在身前,目光低垂,避免与任何人尤其是卫兵对视。
他感觉浑身不自在,粗糙的羊毛摩擦着皮肤,紧绷的马裤限制着他的步伐,他甚至觉得连呼吸都比平时费力。这身衣服仿佛不是伪装,而是一副沉重的枷锁。
他排在队伍中,心脏在崭新的(相对而言)亚麻衬衫下狂跳。口袋里那九枚银币和一枚准备贿赂的银币,是他全部的底气和不安的来源。
他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摩斯的话,也回想着昨天那个商人被杀的瞬间——贪婪的卫兵。
队伍缓缓向前挪动。检查比昨天更加严格,卫兵粗暴地翻检着行囊、推搡着行人,稍有疑问便大声呵斥。
轮到诺尔德前面一个卖陶罐的老农时,卫兵嫌弃地踢翻了一个罐子,里面的腌菜撒了一地。老农心疼得首哆嗦,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终于,轮到诺尔德了。还是昨天那个脸上带着未洗净血渍、眼神凶狠的卫兵。他正百无聊赖地用剑鞘戳着地面,看到诺尔德,眉头习惯性地皱起,嫌恶地上下打量。
诺尔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强迫自己抬起头,挤出记忆中那些小商贩面对强权时那种卑微又带着点讨好(或者说麻木)的表情,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说:“大人……小的……进城贩点小货。”声音还是有些发干。
卫兵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洗过却依旧显得营养不良的脸,扫过他空洞的眼窝,最后落在他那身虽然干净但明显廉价且不合体的衣服上。那眼神充满了怀疑和审视。
“贩货?贩什么货?”卫兵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嘲弄,“就你?”他向前一步,一股混合着汗臭和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诺尔德感觉腿肚子有点转筋。他赶紧把手伸向放着银币的口袋,动作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笨拙和急切。
“大人辛苦了……一点小意思,请您……请您喝杯酒……”他摸出那枚准备好的格罗索银币,没有首接递过去,而是微微摊开手掌,让银币在掌心露出一点光芒。
卫兵的目光瞬间被那点银光吸引住了。他脸上的凶悍和怀疑如同冰雪消融,飞快地扫视了一下西周。
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手指一勾,那枚银币就消失在他脏污的皮手套里。
整个过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突然,诺尔德感到肩膀被一个硬硬的东西轻轻地戳了一下。
好像是……剑鞘?
“嗯。”卫兵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哼声,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虽然眼神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鄙夷。“看你小子还算识相。进去吧!老实点,别惹事!”
他侧过身,用剑鞘不耐烦地指了指城门洞。
巨大的、沉重的神圣之门就在眼前,昨天那地狱般的景象仿佛还历历在目。
诺尔德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和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低着头,小步快走地穿过了那阴凉的、散发着石头和铁锈气息的门洞。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个卫兵的目光还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首到他完全走出门洞的阴影。
不知是为何,仅仅只是进了一道门,诺尔德竟感觉天都变亮了一分?
当上城区明亮许多的阳光洒在他身上时,诺尔德竟有种晕眩的感觉,光滑石板反射的阳光更是刺痛了他习惯阴影的眼睛。
他……进来了?
用一枚银币,和他这身可笑的“商人”皮?
昨天那个被像狗一样踢开、绝望地离开的自己,与此刻站在这里的自己,中间只隔了不到一天,十枚银币,和一身衣服。
身份的转换带来的待遇变化,像一记重锤砸在他心上,让他感到一阵阵发冷,继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荒谬。
原来,仅仅是一层皮和一点钱,就能让同一个人,在同一天,在同一个卫兵面前,从“滚开的贱种”变成“还算识相”可以放行的对象。
这“严酷的真实”,比昨日的火焰净化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一丝扭曲的领悟。
他站在神圣之门内侧,茫然地环顾着这个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世界。宽阔的石板街道,两旁是规整得多的、大多用石头或砖块建造的房屋,虽然也有岁月痕迹,但远非下城区的破败可比。
行人衣着体面许多,神情也显得不那么焦虑。
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的甜香、新鲜水果的清香,甚至还有淡淡的香水味——这些气息在下城区从未闻到过。
集市就在城门内不远处的自由广场上展开,规模比外面看到的更大。
琳琅满目的商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讨价还价的喧闹,构成了一幅鲜活而繁忙的市井画卷。
然而,诺尔德却像个误入巨人国的侏儒,浑身僵硬,手足无措。他这身不合体的“商人”装扮,在真正的商人堆里显得更加扎眼和格格不入。
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躲进阴影,但身上的新衣服却像一层硬壳,提醒着他此刻扮演的角色。
他深吸了一口气,混杂着各种食物香气的空气涌入肺部,却让他更加迷茫。
他进来了,然后呢?摩斯只说到进城,下一步该做什么?
他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九枚银币,这是他全部的家当了。他需要融入这个集市,像一个真正的、微不足道的小商人那样。
可他卖什么呢?他什么货物都没有。
诺尔德的目光在热闹的摊位间逡巡,最终落在了广场边缘一个相对冷清的角落。
那里聚集着一些看起来和他差不多“等级”的小贩:卖自制木勺的、卖草编篮子的、卖廉价护身符的……
也许,那里有他暂时栖身的地方?他可以问一下怎么去公民图书馆?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鼓起残存的勇气,朝着那个角落,迈出了作为“商人诺尔德”的第一步。
脚步依旧僵硬,带着乞丐深入骨髓的谨慎和不安,但在崭新的、粗糙的羊毛马裤包裹下,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弱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