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格里夫踢翻堆在墙角的木桶，用碎裂出来的木板垫起充当台阶。
当摞到第三层时，腐朽的橡木板突然崩裂。他摔进泥浆的刹那，听见头顶传来细小的、胜利的笑声。
小乞丐坐在屋脊兽首上，把钥匙串在手指间旋转。月光给他残缺的牙齿镀上银边，仿佛某种非人的獠牙。
“你逃不出城……”
康格里夫的声音突然卡住。
他看见男孩掀起裤腿——的膝盖上布满紫黑色斑点，是卡利欧瘟疫晚期症状。
那些霉斑似的溃烂正在月光下蠕动，像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隐隐闪烁着紫色的光晕。
像极了死亡的前兆。
“这是……这是……”康格里夫瞳孔瞬间收缩如针尖一般。
小乞丐掰下一块面包扔下来。
当康格里夫本能地躲开时，发现夹在面包里的附子草叶片正在渗出毒液。
这是贫民窟常见的自杀方式，也是最后的报复。
“再见了面包屑先生！”
小乞丐微笑但虚弱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钟声再次敲响。
侯爵府的守夜人开始换岗，火光沿着城墙渐次亮起。
等康格里夫再抬头时，屋顶只剩下半个沾血的鞋印，夜风卷着食腐鸦的羽毛掠过。
“呵，找到你了……”
康格里夫朝着远方，邪意一笑，眼波下紫光微微流转。
“终于甩掉他了！呼……”大钟下，瘸腿的小乞丐瘫坐在地上，刚刚正是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敲响宵禁钟声，才得以骗过“面包屑先生”。
己经拼尽全力了。
低头看向沾满血污的右脚，轻轻掀开裤腿，小腿处一道狞恶的伤痕绽放。
像极了彼岸之花。
只是在这处绝美的场景之上，有着更为恐怖的部分，代表着己感染卡利欧瘟疫的黑紫色纹缕飘然升腾，这是黑夜女神赐予他的吻，仿若地狱的召唤一般。
在教历1411年的如今，这场被人们称作“黑夜女神降临”大瘟疫己带走了超过1000万人的生命，于是，正教会终于赋予了其正式名讳——卡利欧瘟疫！
只不过平民们更愿意称祂为——黑死病。
那么多人己被黑夜女神带走，遑论他呢。
平视看向钟楼外，死寂一般的城市此刻己是热闹了起来，叫骂声、赞叹声哪怕在他这里都隐约听见，火光星星点点散布其间。
在拿波里——这座曾是中海上最辉煌灿烂的城市，如今油灯都己经是稀罕物了。
但是依稀可以看得出有一串短短的灯带此时正朝钟楼这里跑来。
“我说你藏哪儿了呢，诺尔德？万圣钟是你敲着玩的吗？”一声嗤笑但又夹杂着轻蔑的声音从钟楼的黑影处传来。
“你说这把钥匙真的能打开侯爵家的粮仓吗？”被称作诺尔德的小乞丐完全没觉得意外，答非所问道。
拿波里现为雷奥那多侯爵领的首府，当地被一位名叫雷奥那多·美第奇的侯爵统治着。
人们尊称他为“美第奇的雄狮”。
“呵，感染卡利欧瘟疫的人都活不过七天，你今天己经是第三天了，你还准备去搬空侯爵的‘蜂蜜房’呀？”黑影嘲笑道。
“摩斯你……？”听到这里，诺尔德身体狠狠地抽搐一下，虽然他现在己经是烂命一条。
可是谁又不会爱惜自己的生命，毕竟对他来说生命大概是唯一属于自己的……吧？
“我说的又没错”，摩斯耸耸肩，从黑影中缓步走出，破麻布衣领下闪过半枚青铜吊坠，形状像是被利齿咬缺的十字架。
如果此时康格里夫还在现场大概会分不清他们两个人的模样。
“难道你还会怕死吗？这座城市每天都会死成千上万的人，”不知怎的他又嗤笑一声，“像你这种乞丐，连人都算不上吧？死了就死了呗。”
倏尔，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摩斯轻抚衣领上的青铜吊坠，颇有感慨。
“你不懂，有的时候死亡才是神给予所有人最平等的馈赠，谁都会到那一天的……长生就像是一种诅咒一般。”
“你会看着你的爱人、亲人、朋友，所有与你有联结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你无奈，无能，你除了接受似乎什么也做不了。等到最后一天，所有的人都离开了，你与这个世界再没有一个联结。”
“那么……你是永生，还是己经死去了呢？”
说罢，转头看向一脸转头看向瞳孔涣散的诺尔德，月光正灌进他空洞的左眼眶，像往破陶罐里倾倒水银……
摩斯缓缓叹了口气，心想和这种二傻子说这种话自己真是个大傻云云。
他决定让话题更有营养一些。
“面包你不吃点？”
“这……得给老大啊，我己经两周没交差了，再不上交一些，我该被打死的吧”，诺尔德面露难色，旋即，又偷偷摸摸地说道，“我还想留一点给安娜呢，她己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安娜啊……那个傻妹子有什么好的，亏得你还把她捡回来，自己都养不活……”，摩斯无力地吐槽道，“那你要是不吃点，你没被打死之前就该被饿死了。”
“安娜很好的！她她她……很好的！没事，我总有办法的，摩斯你知道的，不然我这几周怎么……”
“又吃老鼠？还是什么虫子、蛆之类的”，摩斯挥挥手，打断这无聊至极的对话，补充道，“我先走了，你再不走就该被抓住变成烤老鼠了。”
说完，他就往火把下的阴影处一转身消失了。
看着眼前忽然消失不见的摩斯，诺尔德深感诧异，哪怕认识他己经这么久了，依旧惊异于他总是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
就像存在于不存在的一个人一般。
看了看万圣钟外，一支队伍正举着火把朝这里奔来，明显是来检查为何今夜宵禁钟声这么早敲响。
摇了摇头，诺尔德放下心中的疑惑，毕竟两人认识这么久了也搞不清。
没办法，诺尔德只能一咬牙爬了起来，走到钟楼外墙上，这里不知被谁装上了一块木板，下方正好有一个草堆，一切都刚刚好。
“希望幸运之神保佑我，草堆里不要有草叉。”小乞丐心中默念，向他唯一信仰的神祇忠诚祷告，渴望得到祂的微小关注。
旋即，借着一声寒鸦的啼鸣，诺尔德纵身跃下，张开双手，感受风对他的轻抚，像极母亲的爱意。
嗷！
许是命运之神的再次照顾，没有草叉暗藏在草堆之中，但是诺尔德忘记了自己右腿本就有伤。
猛砸之下草堆也不能完全化解这刺骨的疼痛。
“什么人！”带队之人发现此处的异样，赶紧举起手中的火把，刹那间光芒绽放，一道刺眼的强光自火把中倾泻而出，只一瞬间便照出诺尔德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