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嘎——
远远的寒鸦叫声像生锈的铰链,搅碎了腐林清晨那层污浊的宁静。
诺尔德悠悠转醒,仿佛被无形的棍棒痛打过,全身骨骼都在发出酸涩的呻吟。昨夜与人面妖鸟的搏杀、失血拓印符文的消耗,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每一寸肌肉上。一整晚的睡眠非但没能缓解,反而让疲惫更深地戳进了身体每一个毛孔。
忽然,他一边疼得龇牙一边猛地坐起,第一件事就是慌乱地撸起那几乎与皮肤融为一体的破袖子。
目光触及手臂的瞬间,心脏像被冰锥刺穿——整条右臂己彻底化为不祥的深紫,皮肤下仿佛流淌着凝固的沥青,隐隐透出晶体般的冷硬光泽。更让他窒息的是,当他下意识拉开衣襟,右胸处几缕狰狞的紫色脉络,如同剧毒的藤蔓,正贪婪地向着心脏的方向蔓延。
“果然还是更严重了吗……”他的声音干哑得像砂纸摩擦,低沉好似来世的回音,“今天是第五天,我还剩三天……”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具象,冰冷地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挣扎着爬起身,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块被他视为唯一生路的麻布片。
上面深紫近黑的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浮动,散发着比下水道更深邃的腐朽甜腥。这气味,是诅咒,也是希望。
必须弄懂它!摩斯说过,这能换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做很多事,足够他……找到真正的解药?或者,至少安排好安娜?
腐林在白日里显露出它最真实的模样。
阳光艰难地穿透废弃院落上方堆积的杂物和破洞的屋顶,在污浊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混杂着汗馊、霉烂、排泄物和廉价劣酒的刺鼻气味。
乞丐们像从巢穴中钻出的灰鼠,开始了一天的“营生”。有人蜷缩在角落,就着污水啃食不知从哪捡来的、爬着蛆虫的硬面包;有人对着破陶罐里浑浊的液体发呆,眼神空洞;更多的人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换着昨夜“拾荒”的见闻和今日的目标区域,粗鄙的咒骂和贪婪的低语是这里的主旋律。
“嘿,独眼!今天起这么早?捡着宝了?”一个缺了门牙的老乞丐咧着嘴,露出黄黑的牙龈,目光却像钩子一样试图探进诺尔德紧攥的手心。
诺尔德下意识地把麻布片藏得更深,他一向都是独来独往,几乎从不和其他乞丐打交道。
只是在今天,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于是他暗暗用力,喉咙发紧:“没……没什么。老瘸子,你……你认字吗?”
“认字?”老瘸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嘎嘎地怪笑起来,唾沫星子飞溅,“认个屁!老子连自己的名字是画圈还是画叉都记不清!你要认字?找‘书记官’去啊,看他那酸腐样儿,说不定认识俩!”
他满是污垢的手指指向角落里一个相对“体面”些的乞丐,那人正用一根秃毛的鹅毛笔,蘸着某种可疑的黑色液体,在一块破木板上写着什么,周围几个乞丐敬畏又带着点嘲弄地看着。
诺尔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挤过去。“书……书记官大人?”他声音带着卑微的祈求。
被称作书记官的乞丐抬起头,他脸上带着一种与腐林格格不入的、刻意维持的矜持,尽管他的袍子同样油腻发亮。“何事?”他拖长了腔调。
诺尔德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展开麻布片的一角,露出几个扭曲的紫色符文。“您……您能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书记官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只一眼,他脸上的矜持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愕和本能的厌恶。他猛地向后一缩,仿佛那麻布片是烧红的烙铁,又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
倏尔,书记官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赶紧收敛心神,轻咳一声,端正一下姿态,深深地凝视一眼诺尔德,正声说道:“你跟我来。”
说完,招呼着诺尔德进了他的办公室。
“你这个麻布上的字我不认……”书记官刚一开口,突然就低下头语气一顿。
“你这个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书记官又突然抬头故作镇定沉声说道,只是些微颤抖的余音和略微变调的声音还是暴露他带着恐惧的内心,“亵渎!这是亵渎的文字!充满了邪恶的气息!”
诺尔德不知所措,完全没想到书记官居然会一眼看透,支支吾吾完全说不了话。
“滚!赶紧给我滚!”面前的书记官突然暴怒,将诺尔德赶了出来。
只是,在他低着头畏畏缩缩走出去的时候,他看不见的是,书记官的瞳孔深处突然映射出一个奇怪的符号,隐隐约约好像是个十字架的模样。
甚至于到了门口,他还挥舞着手臂,驱赶瘟神一样驱赶着诺尔德,连带那几个看热闹的乞丐也像避瘟疫般散开了,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排斥。
“我究竟是……怎么了?”办公室里,书记官一个人喃喃自语,一脸痴呆模样,“刚刚究竟,发生什么了?我怎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在腐林西通八达的小路上,诺尔德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像疯了一样,全然不顾麻布上是否还沾染着卡利欧的气息。
他在腐林污秽的通道里穿行,抓住每一个看起来可能有点见识的人——一个曾在教堂当过洒扫仆役的老妇、一个声称见过贵族老爷们契约的瘸腿小偷、一个总爱吹嘘自己年轻时跑过船的醉鬼……
站在一边的安娜看着诺尔德这个样子,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大爷,您看看这个……”
“大姐,求您了,就认认这几个……”
“大哥,您见过这种字吗?……”
回应他的,无一例外是茫然、惊恐、厌恶和粗暴的推搡。那紫色的符文,那甜腥的气息,仿佛天然带着不祥的烙印,让这些挣扎在生存线上的“老鼠”们避之唯恐不及。
有人首接咒骂他是“带来瘟疫的邪种”,甚至有人抓起地上的污泥朝他扔来。
绝望如同腐林深处最粘稠的淤泥,一点点淹没诺尔德。他背靠着一根爬满霉斑的冰冷石柱滑坐在地,粗重地喘息,右臂的紫晶传来阵阵灼痛,提醒着他时间的无情流逝。
麻布片被他死死攥在手里,那些符文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的无能。
难道摩斯在骗他?难道这唯一的生路,只是镜花水月?
就在他几乎要被黑暗吞噬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