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底部比想象中更糟。
霉味裹着海水的咸腥，往鼻子里钻，像是泡了十年的烂木头混着鱼内脏。墙皮湿漉漉的，用手一摸，能蹭下一把绿乎乎的苔藓，粘在指尖发黏。
苏晴和老三蜷缩在角落，背靠着冰冷的船板。船板时不时“吱呀”响一声，像是随时会裂开。底下的水流“哗哗”地拍着船底，声音沉闷，像有人在远处敲鼓。
“这地方……真够呛。”老三往墙角缩了缩，蹭掉背上的霉斑，“潮得骨头缝都疼。”
苏晴没说话，把麻袋往身下垫了垫。麻袋里的石头硌着腰，却比首接坐船板强点。她侧耳听着上面的动静，水手的吆喝声、铁链拖动的“哐当哐当”声，隔着几层板传下来，模糊得像做梦。
“阁主，”老三压低声音，喉结动了动，“我们真就这么去京城？那地方可是萧玦的地盘，万一……”
“没有万一。”苏晴打断他，声音压得很沉，“这批货是唯一的线索，影子要脱手芯片，八成跟这波斯货有关。如果错过了这趟，再找他就难了。”
老三没再说话，只是挠了挠胳膊——刚才蹭到的苔藓让皮肤有点痒。
苏晴望着黑漆漆的舱顶，心里却乱糟糟的。
回京城。
那两个字像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萧玦还在那儿，那个一夜白头的男人。他要是知道她没死，知道她用“假死”骗了他……会怎么样？
会气疯了，把她抓起来关着？还是……会松口气？
她不敢深想，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船板上的裂缝，木刺扎进指甲缝，疼得她皱了皱眉，才把那些念头甩开。
船行得稳，除了偶尔遇到浪头晃两下，大多时候像在平地上走。上面的脚步声渐渐稀了，大概是水手换班歇着了。只有挂在舱顶的旧油灯，忽明忽暗地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歪歪扭扭的。
“睡会儿吧。”苏晴推了推老三，“下半夜换我盯着。”
老三“嗯”了一声，往她身边凑了凑，借点体温，很快就打起了呼噜，声音不响，却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苏晴没睡。她睁着眼，听着水流声，脑子里反复过着京城的路——王府的后门、宫墙的角楼、忘忧酒馆的方向……还有萧玦练剑时的样子，他给她包扎伤口时的专注。
不知不觉，天泛白了。
船不知何时慢了下来，上面传来嘈杂的动静。有跳板搭在岸边的“咚咚”声，有水手喊着“搬水桶”“卸粮食”，还有小镇居民的吆喝声，混着鸡鸭的叫声，热闹得很。
“靠岸了？”老三揉着眼睛坐起来，嘴角还挂着口水。
“嗯，像是个补给的小镇。”苏晴侧耳听了听，“动静不小，估计要停两个时辰。”
她扒着舱壁站起来，活动了下僵硬的腿，关节“咔咔”响。“我上去透透气，顺便看看情况。你在这儿盯着，别让人发现。”
老三点头：“阁主你小心点。”
苏晴猫着腰，顺着检修口的缝往外看。甲板上的水手都忙着搬东西，没人注意船尾。她推开渔网，像只猫似的窜出去，贴着栏杆蹲下，飞快地抹了把脸——锅底灰还在，看着够糙。
她装作帮忙搬木桶的水手，混在人群里往船头走。岸边是个小码头，铺着青石板，几个妇人提着篮子卖鸡蛋，小孩光着脚在水里扑腾，笑声脆生生的。
绕到船另一侧，确认没人，她才靠在栏杆上。
海风带着点热意，吹得头发乱飞。远处的小镇藏在绿树里，屋顶的烟囱冒着白烟，袅袅娜娜地融进蓝天上。天很蓝，云很白，看着让人心里敞亮。
可苏晴却没觉得轻松。
她望着远处的海面，心里有点迷茫。真的能找到影子吗？拿到芯片就能回家吗？回家的路，到底还有多远？她真的还能回家吗？
手指无意识地摸着栏杆，栏杆上的锈迹蹭在掌心，有点扎人。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很轻，却在这相对安静的角落格外清晰。苏晴的心猛地一跳，瞬间转身，手己经摸向腰间的匕首——那里藏着把三寸长的短刀。
一个男人站在三步外。
穿着灰布水手服，裤脚卷到膝盖，露出黝黑的小腿，上面沾着泥。他手里拎着个空水桶，看到苏晴，脚步顿住了，眉头皱着，眼神里满是警惕。
“你是谁？”他开口，声音粗哑，带着点质疑，“这是船员休息的地方，你个搬货的来这儿干啥？”
苏晴的心提到嗓子眼。她刚才只顾着发呆，没注意有人过来。她定了定神，扯出个糙汉的笑，声音粗着：“俺……俺晕船，出来吹吹风，透透气。”
她一边说，一边往旁边挪了挪，假装要走，心里盘算着要是被追问，就撒腿跑。
可男人没让她走。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从沾着灰的额头，到故意抹黑的下巴，忽然定住了。那双原本警惕的眼睛，慢慢睁大，瞳孔缩了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苏晴心里一紧——露馅了？
她刚要抬手拔刀，却见男人的脸色一点点变了。警惕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讶的神情，嘴角微微张着，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紧接着，那惊讶里，又渗进了一丝……恐惧。
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水桶，指节泛白，身体甚至往后微不可查地退了半步，眼神躲闪着，不敢再首视苏晴，像是看到了什么鬼怪。
苏晴愣住了。
恐惧？他怕她？一个糙汉打扮的“搬运工”，有什么好怕的？
她皱起眉，往前挪了半步，故意粗着嗓子问：“大哥，咋了？俺脸上有花？”
男人被她这一动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水桶“哐当”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你……你不是死了吗？”他失声喊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尾音都劈了。
男人的话像道雷，在苏晴耳边炸响。
男人没说话，只是连连后退，脚在甲板上蹭出“沙沙”的响。他的脸白得像纸，眼神里的恐惧快溢出来了，看着苏晴的样子，就像看着个从坟里爬出来的鬼。
苏晴心里咯噔一下——不对劲。这水手不仅认识她，还知道她“死了”的事。
“你是谁？”她往前逼了一步，声音冷下来，“谁派你来的？”
男人被她逼得更慌了，转身就想跑。苏晴眼疾手快，扑过去想抓他的胳膊。可这水手看着糙，动作倒灵，猛地一矮身，从她胳膊底下钻了过去。
“有……有鬼啊！”男人大喊一声，声音尖得刺耳，在甲板上荡开，惊得几只海鸟“扑棱棱”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