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江南雨

2025-08-19 2217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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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雨,和京城的格外不同,缠人得很。

它不是北方那种“哗啦啦”一阵就停的性子,是细细密密的,像扯不断的线,从早到晚,黏在身上,空气里都带着水汽。苏晴站在船头,雨丝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带着点河水的腥气。

船头的木板被泡得发涨,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她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沾了层水汽,还有点船板的木屑。河面上蒙着层白雾,远处的芦苇荡只露出个模糊的影子,风吹过,芦苇叶“沙沙”擦着船帮。

“阁主,您头发湿了。”老三从船舱钻出来,手里举着顶旧斗笠,斗笠边缘还挂着水珠,“戴上吧,别着凉。”

苏晴摆摆手,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灰布短打,领口磨得有点毛边,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半截胳膊——之前被匕首划伤的地方,结了层浅褐色的痂。她现在叫苏七,一个走南闯北的行脚商人,跟“靖王妃”三个字,再无关系。

“前面就是苏州城了。”老三往前指了指,雨雾里隐约能看见城墙的轮廓,像块浸了水的墨石,“码头的船都得在城外等,咱们得换摆渡船进去。”

苏晴点头,声音被雨丝滤得有点轻:“先找个客栈住下,越不起眼越好。”

进苏州城时,雨还没歇。

青石板路被冲刷得油亮,倒映着两旁的屋檐。踩上去“啪嗒啪嗒”响,水花溅到裤脚,很快洇出片深色。街边的店铺敞着门,幌子被雨打蔫了,耷拉着——布庄的“万缕丝”、茶馆的“碧螺春”,字都褪了色,透着股不慌不忙的懒。

有挑着担子的小贩从身边过,筐里是刚摘的杨梅,红得发亮,雨水顺着筐沿滴下来,在石板上积成小水洼。“杨梅——甜口的杨梅——”吆喝声混着雨声,软乎乎的,带着吴侬腔的尾音。

他们选的客栈在巷子里,叫“顺安栈”。

木门板上裂着缝,门环锈得发绿。掌柜是个干瘦的老头,趴在柜台上打盹,算盘珠子掉了两颗,露着个豁口。听到脚步声,他抬了抬眼皮,瞥了眼苏晴的男装,又耷拉下去:“两间上房?”

“一间就行,靠窗的。”苏晴扔过去几枚铜板,声音压得粗了些。

二楼的楼梯是木头的,踩上去“吱呀”乱响,像随时会散架。靠窗的桌子腿有点歪,垫着块碎瓦片。推开窗,能看见巷口的馄饨摊,老板娘正弯腰收摊子,竹筐碰着墙,发出“咚咚”声。

苏晴坐下,老三给她倒了杯茶。粗瓷碗,边缘有点磕损,茶水清得能看见碗底的茶渣,抿一口,淡淡的苦,混着点雨水的凉。

“老三,望江码头那边查得怎么样?”她转着茶碗,碗底在桌面上划出浅痕。

老三往窗外瞟了眼,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像蚊子哼:“码头的管事姓刘,脸上有道疤,从眉骨到下巴,人都叫他刀疤刘。我们的人混进去当挑夫,说这刀疤刘跟鬼手有来往,上个月还从鬼手那儿收过一批货,用黑布裹着,沉甸甸的。”

“影子呢?”苏晴指尖停在碗沿。

老三皱了皱眉,抓了抓后脑勺:“没见着。我们的人盯了三天,刀疤刘每天除了在码头骂人、收银子,就是去街口的赌坊,没跟可疑的人接触。”

“刀疤刘……是个什么样的人?”苏晴追问,指尖无意识地着碗沿的磕痕。

“贪财,心狠。”老三啧了声,“码头的苦工说,他扣工钱是常事,有个老丈因为少给了两文钱,被他让人打断了腿。不过他胆子小,做什么都得看鬼手的脸色,像条狗似的。”

苏晴点点头,把茶碗往桌上一放:“明天去会会他。你让人先去赌坊探探,看他常跟哪些人玩,最好能搭上个话。”

“成。”老三应着,又想起什么,“阁主,要不要多带几个人?刀疤刘身边总跟着两个打手,据说手上都有人命。”

“不用,人多反而扎眼。”苏晴起身,走到窗边,雨丝飘进来,落在手背上,“我跟你两个人去就行。”

夜里,雨下得更凶了。

“噼里啪啦”打在窗纸上,像有无数只手在拍。苏晴躺在床上,被褥带着点潮味,贴在身上不舒服。翻个身,床板“嘎吱”响,在雨声里格外清楚。

睡不着。

脑子里乱糟糟的,像被雨水泡过的棉絮。

忽然就想起萧玦。

想起他给她包扎伤口时,指尖的温度;想起他送糖画时,耳根悄悄红了的样子;想起工厂里,他看到她流血,眼里那点藏不住的慌。

还有那天,河边的他。

听老三派人传回的消息说,她“死”后,萧玦抱着那具假尸体,在河边坐了一夜,第二天鬓角就白了。全城的人都在说,靖王爷痴情。

他是真的伤心吗?

还是说,那只是演给别人看的戏?毕竟,他心里装着那么多秘密,连对沈清辞的感情都是假的,又何况是对她这个“替身”?

苏晴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窗外的雨还在下,屋檐的水“滴答滴答”落在石阶上,像在数着什么。她甩了甩头,把那些念头甩开。

想这些有什么用?

她现在是苏七,不是靖王妃。萧玦的白头发,他的眼泪,都跟她没关系了。

找到影子,拿到另一半芯片,回家。这才是她该想的。

苏晴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墙皮掉了块,露出里面的黄土,摸上去糙糙的。

他是他,她是苏七,现在在苏州,要找的是影子,是那半块芯片。

那些京城的人和事,早就该翻篇了。

她攥了攥拳头,指甲陷进掌心,有点疼。这疼让她清醒了点。

雨声还在响,敲打着窗棂,敲打着船板,敲打着江南的夜。苏晴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数着雨声,一遍,两遍……

慢慢的,意识开始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