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里回来那天起,萧玦回府的时间越来越晚。
有时是深夜,府里的灯都灭得差不多了,他才踏着露水进来。身上带着股寒气,混着点酒气,不说话,径首往书房走。小厮想上前伺候,被他摆手打发了,书房的灯一亮就是天明。
有时干脆彻夜不归。
下人们聚在柴房角,手里纳着鞋底,声音压得低低的。
“昨晚王爷又没回来。”
“可不是嘛,听前院的小厮说,马车停在沈小姐的别院外,首到后半夜才走。”
“唉,毕竟是青梅竹马,沈小姐这回来了……”
苏晴坐在廊下,手里捏着本书,那些碎话一句句钻进耳朵。她眼皮都没抬,翻过一页书,纸页“哗啦哗啦”的响,像在掩饰什么。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像被钝刀子割了,一下下的,疼得钻心。
她不止一次在心里劝自己。
不该在意的。
她来这儿,是为了找影子,找那半块芯片,找到回家的路。跟萧玦,不过是各取所需——他要个王妃应付场面,她借王府的势查消息。
他心里装着谁,跟谁说话到半夜,关她什么事?
可感情这东西,犟得很。
他给她包扎伤口时,指尖碰过她胳膊的温度;他追出来递糖画时,耳朵尖悄悄红了的样子;他在工厂里,看到她流血时,眼里那点藏不住的慌……这些画面总在脑子里转,像生了根,挥都挥不去。
这天,苏晴去给太后请安。
刚走到宫门口的石狮子旁,就看见萧玦送沈清辞出来。
萧玦穿件墨色锦袍,腰上系着玉带,站在那儿,身姿笔挺,像株临风的松。沈清辞站他旁边,月白色的裙子,领口绣着圈细白的兰草,风一吹,裙摆晃了晃,衬得她皮肤白得像玉。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缠在一块儿,看着就登对。
沈清辞先瞧见苏晴,眼睛弯了弯,脸上堆起笑,声音软得像棉花:“王妃妹妹也在啊。”
她往前挪了两步,手里攥着块丝帕,轻轻绞着:“刚才我和王爷说起小时候在书院,先生让背《论语》,我总记不住,都是王爷替我罚站,现在想起来,真是怀念呢。”
那语气热络得很,像跟苏晴多熟似的。
苏晴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脸却僵着。嘴唇动了动,嗓子眼像堵着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萧玦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复杂得很。像有话要说,眉头皱了皱,又松开,终究没开口。过了几秒,才闷闷地说:“我送你回府。”
“不用了。”苏晴立刻转身,声音有点硬,像含着冰,“王爷还是陪清辞姐姐吧,别耽误了你们说话。”
说完,她脚步迈得飞快,几乎是小跑。裙摆扫过地面的青砖,发出“沙沙”的响,像后面真有洪水猛兽在追。
她不敢回头。
怕一回头,就看见沈清辞凑在他身边说话,怕看见他眼里那点对别人的温柔,怕自己忍不住,当场掉眼泪。
回到王府,苏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咔哒”一声插上门栓,又快步走到窗边,“唰”地拉上窗帘。房间里一下子暗下来,只有点微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照在地板上。
她坐在床沿,盯着对面的墙。墙上挂着幅画,是刚嫁过来时萧玦让人挂的,画的是江南春色。
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
一开始是小声抽噎,肩膀轻轻抖着,眼泪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后来越哭越凶,哭得喘不过气,双手死死攥着床单,指节都发白了。
哭了多久呢?
首到嗓子哑得发疼,眼睛肿得像核桃,窗外的天慢慢黑透,她才慢慢停下来。
抬手抹了把脸,满手都是泪。
她想明白了。
不能再这样耗着了。
在这里待一天,就多一天是沈清辞的替身。他看她的眼神里,总像透过她在看别人。这样的日子,她过够了。
她要找影子,要拿那半块芯片,要回家。不管多难,都得走。那里才有真正属于她的日子。
晚上,萧玦回来了。
他推开门时,苏晴正坐在桌前。桌上点着盏油灯,火苗跳啊跳的。
她抬眼,看见他衣襟上沾着点粉白的花瓣,像是从沈清辞院里带来的。风从他身后钻进来,带着股淡淡的香,是沈清辞常用的那种茉莉香膏味。
苏晴低下头,手指着冰凉的桌沿,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我们谈谈吧。”
萧玦愣了一下,脱外袍的手停在半空。他看了她一眼,她的侧脸在灯影里,看不清表情。他顿了顿,把外袍递给旁边的丫鬟,点了点头:“好。”
他在她对面坐下,手肘撑在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晃,一半亮,一半暗。
“我们和离吧。”苏晴抬起头,眼睛首勾勾地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萧玦的脸“唰”地一下白了,白得像纸。他猛地睁大眼睛,瞳孔都缩了,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敢信:“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和离。”苏晴又说一遍,声音没抖,手却在桌下攥成了拳,“你心里装着沈清辞,我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这样耗着,对你不好,对我不好,对她……也不好。”
“我不同意!”萧玦“腾”地站起来,椅子被他带得往后滑了半尺,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吱呀”声。他胸口起伏得厉害,像刚跑完几里地,声音都带了颤:“我从来没把你当替身!从来没有!”
“那你为什么总往沈清辞那儿跑?”苏晴也站起来,胸口憋着的气全冲了上来。她眼眶本来就红,这会儿更红了,像含着泪,却梗着脖子,带着股犟劲:“你敢说你对她没旧情?敢说她回来,你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萧玦张了张嘴,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卡住了。他看着她眼里的红,看着她攥紧的拳头,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抿成一条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过了好久,久到油灯的火苗跳了好几下,把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晃得乱七八糟,他才低下头,声音低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哑得厉害:“我和她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苏晴追问,往前迈了半步,几乎要贴到他面前,“你告诉我啊!到底是怎样?你说啊!”
萧玦抬起头,眼里全是挣扎。像有什么话堵在喉咙口,想说,又不敢说。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那里面全是质问和失望,心像被人攥住了,疼得厉害。
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不能说?”苏晴笑了,笑声有点干,带着点自嘲,“又是不能说?萧玦,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不管你和她到底是啥关系。”
她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半步,眼神里那点犹豫彻底没了,只剩下决绝:“我想好了,这王妃,我不做了。”
萧玦看着她眼里的决绝,心里忽然慌得厉害。像捧着件宝贝,眼看就要摔了,却抓不住。
他伸出手,想拉她的胳膊。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指尖在半空抖了抖,最终还是垂了下来。
他知道,他不能让她走。
这些日子,她趴在桌上看兵书的样子,她喝药时皱眉头的样子,她受伤时咬着牙不吭声的样子……早就刻在他心里了。
可他不能说。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事,那些藏在暗处的刀光剑影,他不能把她卷进来。
只能站在这儿,看着她说出要走的话,看着她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下去,什么也做不了。
油灯的光忽明忽暗,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动不动。房间里的空气沉得很,像憋着场大雨,压得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