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殿寝殿外间的石榻,铺着厚实的雪狼皮毛,隔绝了部分地面的冰冷,却无法抵御空气中无孔不入的极寒。云昭蜷缩在皮毛里,怀中紧紧抱着那根覆盖着幽蓝冰晶的梅枝。梅枝散发出的刺骨寒意与她体内新生的、微弱的寒冰灵气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抗与交融,如同冰河表面下的暗流。
睡梦并不安稳。意识沉浮在冰冷的黑暗里,时而闪过引气失控时那撕裂经脉的剧痛,时而是太上长老那洞穿灵魂的恐怖目光,最后总定格在昏迷前那道挡在身前、隔绝天穹的素白背影。每一次意识沉沦,怀中的梅枝便传来更深的寒意,将她从梦魇边缘拉回,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在极寒与疲惫的拉锯中渐渐模糊。就在即将沉入更深睡眠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首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震鸣,猛地将她惊醒!
是那枚玉佩!
贴在她胸口的古朴玉佩,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古老苍茫气息的诡异波动,如同被惊扰的毒蛇,猛地从玉佩深处探出头来!这波动并非针对外界,而是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扫过云昭体内那几条刚刚被凌烬寒梳理过、流淌着微弱银蓝寒流的主经脉!
“呃!”云昭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
如同滚烫的烙铁猝然按在了新生的嫩肉上!那刚刚梳理顺畅、带着冰冷锋锐感的灵气流瞬间被这股诡异波动搅乱!原本温顺流淌的寒流骤然变得狂暴、灼热!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她脆弱的经脉内疯狂穿刺、翻搅!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眉心那点冰蓝光芒应激般亮起,却无法压制体内突如其来的混乱!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和极致的痛苦!身体在石榻上剧烈地抽搐、蜷缩!怀中的冰封梅枝因她的痉挛而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冰冷的石地上。
剧痛让她几乎失去思考能力,只有本能的挣扎和喉咙里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痛苦呜咽。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又在极寒中迅速凝结成冰珠。混乱狂暴的灵气在经脉内左冲右突,仿佛要将她由内而外撕裂!
就在这失控的痛苦即将彻底淹没她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九幽极寒之地的恐怖威压,如同沉睡的冰川骤然崩塌,毫无缓冲地自内殿深处、那张巨大的寒玉榻方向,轰然降临!
这威压并非针对她,仅仅是存在本身的气息外溢!冰冷!纯粹!带着一种斩断因果、冻结时空的绝对意志!
嗡——!
寝殿内弥漫的精纯寒气仿佛瞬间被赋予了生命,发出低沉的共鸣!那正在云昭体内肆虐、被玉佩诡异波动引燃的狂暴灵气,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冰狱,在这股源自灵魂层面的恐怖威压震慑下,瞬间僵滞、冻结!
灼热狂暴的刺痛如同被冰水浇灭,瞬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连思维都要冻结的麻木和僵硬!
云昭剧烈抽搐的身体猛地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冰棺封存!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放大!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怀中的玉佩也瞬间沉寂下去,重新变得冰冷,仿佛刚才的躁动只是幻觉。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着外间。只有她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冰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内殿深处,寒玉榻的方向,没有任何声响。
那股冻结一切的恐怖威压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仿佛从未出现过。寝殿内弥漫的寒气恢复了正常的流动。
云昭僵硬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一丝知觉。她如同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贪婪喘息,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带来刺痛,却也带来了生的气息。她蜷缩在石榻上,身体因为后怕和脱力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目光惊恐地望向内殿那片深沉的黑暗,如同凝望着吞噬一切的深渊。
刚才……那是什么?是师尊?还是……这寒玉殿本身的力量?
她不敢再睡。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从石榻、从空气、从每一个毛孔钻入身体,冻得她牙齿咯咯作响。那根掉落的冰封梅枝躺在不远处的石地上,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如同某种冰冷的诱惑。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挣扎着爬下石榻,赤着脚踩在冰冷刺骨的寒玉地面上,冻得脚趾瞬间失去知觉。她颤抖着捡起那根梅枝,冰冷的触感再次传来,但与刚才体内那灼热混乱的痛苦相比,这单纯的寒冷反而成了某种慰藉。她重新爬回石榻,将梅枝紧紧抱在怀里,蜷缩成一团,用宽大的袍袖将自己裹紧,只露出一双惊魂未定、死死盯着内殿黑暗的眼睛。
时间在极寒和恐惧中缓慢流逝。意识在冰冷的麻木中渐渐模糊,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却因为刚才的惊吓而不敢真正入睡。就在她眼皮沉重、即将支撑不住的边缘——
内殿深处,那片绝对的黑暗里,寒玉榻的方向,传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紧接着,是极轻的脚步声。
云昭的神经瞬间绷紧!睡意全无!她屏住呼吸,身体僵硬,连眼珠都不敢转动,死死盯着那片黑暗的边界。
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内殿的阴影中踱步而出。
凌烬寒。
他没有穿外袍,只着一身同样素白的丝质内衫,墨发如瀑披散,衬得那张清绝的容颜在幽暗的光线下更显冷冽。他似乎刚从打坐中醒来,周身还萦绕着尚未完全收敛的、令人心悸的寒意。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映月,精准地落在了外间石榻上蜷缩成一团、抱着梅枝、如同受惊小兽般瞪大眼睛的云昭身上。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视线扫过她怀中紧抱的梅枝,扫过她苍白脸上残留的惊惧,扫过她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云昭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梅枝,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想开口说些什么,比如解释刚才的异动,比如请罪惊扰了他清修,但喉咙却像是被冻住,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僵硬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回望着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
凌烬寒并未言语。他缓步走到石榻边,距离近得云昭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如雪后初霁、又混合着寒玉气息的独特味道。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她因紧抱梅枝而在袍袖外的一小截手腕上。那手腕纤细苍白,新生的肌肤下,几条淡青色的血管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凸起。
他缓缓抬起右手。
云昭的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他要做什么?拿走梅枝?惩罚她惊扰?
然而,凌烬寒的手并未伸向梅枝,也未触碰她。那修长如玉的手指在虚空中极其缓慢地划过一道玄奥的轨迹。指尖萦绕起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冰蓝灵光。
随着他指尖的划动,石榻周围弥漫的、精纯而凛冽的寒气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开始极其缓慢地、有序地朝着云昭蜷缩的身体汇聚、盘旋!不再是之前引气失控时的狂暴撕扯,而是一种温柔的、如同涓涓细流般的环绕。
这些被引导的寒气,丝丝缕缕,如同最细小的冰晶精灵,轻柔地渗透进云昭裹紧的袍袖,拂过她冰冷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如同冰针轻刺般的寒意。但这寒意并不狂暴,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缓缓渗入她因恐惧和寒冷而紧绷的肌肉,渗入她刚刚经历混乱、尚未平复的经脉。
“呃……”云瑟紧绷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放松了一丝,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轻哼。那被引导的寒气所过之处,深入骨髓的冰冷感似乎被中和了一部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凉的舒泰?如同在灼热的沙漠中饮下了一口冰泉。
更重要的是,随着这股被梳理过的、精纯寒气的缓缓渗入,她体内那点微弱的、属于自己的寒冰灵气,仿佛受到了同源的抚慰和滋养,开始自发地、极其缓慢地随着那寒气的引导轨迹运转起来。不再是之前的混乱和刺痛,而是一种温顺的、流畅的循环。
痛楚在消散,恐惧在平复,僵硬的身体在寒气的环绕中渐渐放松。疲惫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强撑的意识。眼皮变得无比沉重,每一次眨动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凌烬寒指尖的灵光悄然散去。他不再看云昭,只是静静地站在石榻边,身姿挺拔如孤峰,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祇。寝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那丝丝缕缕被他引导而来的寒气,依旧温柔地环绕着石榻,无声流淌。
云昭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温暖的倦意和那无处不在的清冽气息包裹下,终于彻底熄灭。紧抱着梅枝的手臂微微松开,身体完全舒展开来,蜷缩的姿态变成了平躺。苍白的脸颊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上面凝结的细小冰晶随着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微微颤动。怀中的冰封梅枝依旧散发着幽蓝的寒光,却不再显得那么刺眼,反而成了这冰冷空间里一个安静的陪伴。
她沉沉睡去。眉宇间残留的惊惧和痛苦彻底消散,只剩下一种婴儿般的、毫无防备的安宁。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寝殿中轻轻响起,与内殿深处那若有若无、更加悠长低沉的吐纳声,形成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和谐。
凌烬寒依旧立在榻边,墨黑的瞳孔在黑暗中静静映着少女沉睡的容颜。那根被她无意识松开了些、却依旧护在怀中的冰封梅枝,幽蓝的光泽落在他眼中,如同寒潭深处的一点微光。
他站了许久,首到云昭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首到环绕石榻的寒气重新融入寝殿的冰冷背景。然后,他缓缓转身,素白的内衫在幽暗中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无声无息地踱步回到内殿那片深沉的黑暗之中,重新盘膝坐回那张巨大的、散发着极致寒意的寒玉榻上。
寝殿内外,再次陷入一片冰封般的死寂。
唯有石榻上沉睡的少女,在无人可见的睡梦中,无意识地微微侧过身,脸颊轻轻蹭了蹭怀中那冰冷坚硬的梅枝冰晶,唇边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淡的、近乎依恋的弧度。而内殿深处,寒玉榻上那道素白的身影,周身萦绕的寒气似乎也随着外间那平稳悠长的呼吸节奏,微不可查地……放缓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