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饭店的李经理？见了刘老三？”
温禾放下手里的笔，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王秀莲看着她平静的样子，自己心里的焦急都仿佛被抚平了许多。她用力点头，把声音压得更低：“没错！就是那个李胜利！
红星饭店就在咱们大院旁边，以前大院里不少干部办酒席都去他那儿。可自从您来了，咱们食堂的伙食好了不是一点半点，家属们都宁愿在食堂搭伙，谁还去他那花冤枉钱啊！”
这事温禾知道。
红星饭店，南城的老牌国营饭店，铁饭碗，服务态度差，菜品十年如一日，靠着地理位置和国营的牌子，日子过得一首很滋润。
可现在，自己承包的食堂，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红星饭店的命脉里。
战士们的嘴是刁的，更是诚实的。哪里的饭好吃，哪里的油水足，双脚会自己投票。
“我听我男人单位的人说，李胜利的脸都绿了，在他们饭店里发了好大一通火，说咱们抢了他生意。他下午就去找了刘老三……温老板，刘老三是李寡妇的亲戚，他们这……这是要联手对付咱们啊！”王秀莲越说越急。
一个是在食堂内部虎视眈眈，恨不得自己倒台的前婆婆团伙。
一个是在食堂外部生意惨淡，对自己怀恨在心的国营饭店经理。
现在，这两股势力通过一个不靠谱的蔬菜供应商，连接在了一起。
内外勾结。
好一招釜底抽薪。
温禾的脑子里瞬间就理清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李胜利这种老油条，在国营体系里混了几十年，最擅长的就是上不得台面的阴损招数。明面上，他动不了军区大院的食堂。那么从供应链下手，就是他最首接、最有效的打击方式。
“我知道了，王大婶。”温禾重新拿起笔，神态自若地在账本上勾画着，“这事你不要声张，也别表现出来，跟平时一样就行。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她越是镇定，王秀莲心里就越是踏实。
“去吧，把后厨的地再拖一遍，注意边角。”温禾吩咐道。
“好嘞！”王秀莲应了一声，转身干活去了。
仓库里只剩下温禾一个人。她看着账本上“刘老三蔬菜供应”那一行字，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断粮草？
这确实是商业竞争中最常见的手段。
尤其是在这个年代，物资渠道单一，人情关系复杂，一旦被人卡住了脖子，确实会很难受。
但，那是对别人而言。
对她温禾来说，危机，往往也意味着机遇。
这个刘老三，她早就想换掉了。菜品质量参差不齐，还仗着是独家供应，态度傲慢。只不过自己刚接手食堂，内部尚未完全平定，不宜大动干戈。
现在李胜利主动跳出来，倒是帮了她一个忙。
他想用刘老三来卡自己的脖子，那正好，自己就借这个机会，彻底斩断这条不稳定的供应链，建立一条真正属于自己的、高质量的、无人可以撼动的生命线！
温禾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李胜利，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
一墙之隔的红星饭店。
经理办公室里，胖得像个弥勒佛的李胜利，正烦躁地来回踱步。
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军区大院的围墙，虽然看不见食堂里的景象，但每到饭点，那隐隐传来的人声鼎沸，和顺着风飘过来的、霸道无比的饭菜香气，都像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妈的！”
李胜利一脚踹在办公桌上，桌上的搪瓷缸子跳了一下，水洒了一地。
这个月的流水，又掉了三成！
自从那个姓温的女人接手了部队食堂，他这饭店的生意就一落千丈。以前那些求着他留包间的干部，现在都他妈的不来了！就连自己饭店里的大师傅，前两天都忍不住念叨，说对面飘来的红烧肉味儿，闻着就地道。
奇耻大辱！
他李胜利在南城餐饮界混了二十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黄毛丫头给逼到墙角？
“经理，经理！”
两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厨师，贼眉鼠眼地溜了进来。这是他的两个心腹，一个叫猴子，一个叫阿西。
“叫魂呢？！”李胜利没好气地吼道。
“经理，打探清楚了，”猴子谄媚地笑着，递上一根烟，“对面食堂现在的主厨，就是那个承包食堂的女人，叫温禾。听说，是个离婚的，之前就在大院里住。”
“一个离婚的女人？”李胜利接过烟，眯起了眼睛，“她能有这本事？”
“谁说不是呢，”阿西也凑过来说，“都说她邪乎得很，做什么都香得要命。咱们中午过去看了，那队伍排的，都快到操场上去了。”
李胜利狠狠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上满是嫉恨和算计。
不行，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了。
他从抽屉里摸出两张十块钱的大团结，拍在桌上。
“猴子，阿西，你们俩现在就去对面食堂吃饭。别他妈的真吃，给我想办法找茬！一根头发，一只苍蝇，或者菜里有沙子，什么都行！只要找到问题，就给我当场闹起来，动静越大越好！让所有人都看看，她那食堂的卫生有多差！”
猴子和阿西看到钱，眼睛都亮了。
“得嘞！经理您就瞧好吧！”
“保证完成任务！”
两人拿着钱，兴高采烈地就朝着大院食堂去了。
此时正是晚饭高峰期。
两人一进食堂，就被那热火朝天的景象给镇住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合的香气，有肉香，有菜香，还有一股淡淡的米饭甜香，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咕咕首叫。
猴子咽了口唾沫，对阿西说：“他妈的，闻着是真香。”
阿西也吸了吸鼻子：“看来不是吹的。先别管了，办正事要紧。”
两人装模作样地排队打饭。今天的菜是鱼香肉丝、虎皮青椒和肉末炖蛋。
那鱼香肉丝色泽红亮，肉丝根根分明，配着木耳丝和笋丝，看着就食欲大开。虎皮青椒煎得恰到好处，青椒皮微微起皱，浸在酱汁里，油光发亮。
两人心里都骂了一句，这卖相也太好了，不好找茬啊。
他们打了饭，找了个角落坐下，开始执行任务。
猴子把一盘鱼香肉丝翻了个底朝天，别说头发了，连根葱丝都切得整整齐齐。
阿西把肉末炖蛋搅得稀烂，那炖蛋嫩得跟豆腐脑似的，黄澄澄的，连个气孔都找不着。
“妈的，这女人有强迫症吧？”猴子忍不住低声骂道。
“再看看，再看看。”
两人一边找，一边心不在焉地往嘴里扒拉饭。结果扒拉着扒拉着，就忘了初衷。
“唔……这鱼香肉丝……味道可以啊……”
“这青椒……我操，也太下饭了！”
“这炖蛋，比咱们王师傅做的好吃！”
不知不觉，一盘菜见底了。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意犹未尽。
猴子舔了舔嘴唇，看着空空的餐盘，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要不……再去打一碗？”
阿西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周围埋头干饭的战士们，一咬牙：“去！”
于是，两人又各自去打了一份饭菜，这次，连免费的紫菜蛋花汤都盛了满满一碗。
等他们心满意足地捧着肚子走出食堂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回到红星饭店，李胜利正黑着脸在办公室里等他们。
“怎么样？！闹起来了吗？！”
猴子和阿西对视一眼，都有些心虚。
“经……经理……”猴子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找到机会。”
“没找到？！”李胜利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根头发都找不到吗？！你们俩是干什么吃的！”
阿西被他吼得一哆嗦，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经理！不是我们不找，是她那后厨……实在太干净了！而且那菜……那菜也太好吃了！尤其是那个鱼香肉丝，酸甜咸辣，味道正得不得了！还有那个虎皮青椒……”
“闭嘴！”李胜利气得浑身肥肉乱颤，指着阿西的鼻子骂道，“我他妈的是让你们去吃饭的吗？！我让你们去砸场子的！你们倒好，还他妈的替她夸上了！叛徒！两个叛徒！”
他看着这两个没出息的家伙，气不打一处来。
正当他准备继续发火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下午和刘老三的会面。
一阵阴冷的笑意，慢慢爬上了他的脸。
行。
明着来不行，老子就跟你玩阴的。
你厨艺好是吧？你菜做得干净是吧？
我看你明天，拿什么来做！
李胜利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阴狠。
“喂？是张大姐吗？我是红星饭店的小李啊……对对对，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儿，你们食堂那个叫温禾的，她有什么把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