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车库三层的惨烈风暴终于被甩在身后,厚重防火门隔绝了那片死亡地狱的回响。林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进通往大堂的楼梯间,刺耳的消防警报还在头顶凄厉尖叫,惨绿色的应急灯把每一个拐角都映照得鬼气森森。冰冷的空气裹着浓重的恐惧和死里逃生的眩晕感,灌满了她的肺腔。浑身上下都在痛:耳垂下的伤口火辣辣,膝盖摔在水泥地上的剧痛一阵阵抽搐,喉咙里全是铁锈味。她刚才在车库混乱的风暴边缘,在血与火的夹缝里,拼死捡回了一条命!那条命现在沉甸甸地挂在她滚烫酸痛的喉头。
冲出通往酒店一层大堂最后一道安全门时,炫目的水晶吊灯光芒如同无数根钢针猛地扎进林晚的瞳孔!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眼睛,脚步趔趄了一下,重重撞在旁边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墙壁上。刺眼的白光与地下车库地狱般的惨绿色光影切换,让她眼前瞬间一黑,胃里一阵剧烈翻腾。
高档酒店特有的、昂贵的淡雅香氛扑面而来,却怎么也压不住从她衣服里、皮肤上渗出的那股浓烈的血腥味、硝烟味和刺鼻的机油味。这股味道在眼前这流光溢彩、衣香鬓影的世界里,如同白纸上泼下的一滩污墨,刺鼻又格格不入。
时间仿佛只是过去的几十分钟,但在那几十分钟里,世界对林晚而言,己经被彻底撕裂、重塑、淬炼成了地狱。
大厅的服务生穿着笔挺的制服,脸上挂着标准化微笑,目光滑过林晚时却瞬间冻结。他们看着这个从紧急通道狼狈冲出的女人:发丝凌乱,昂贵的灰色羊绒裙沾满灰尘、机油和未干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污迹,白皙的脖颈上那道伤口还在微微渗血。眼神惊惶绝望,如同刚从坍塌矿井里爬出的幸存者,却又带着一丝强撑起的、倔强到发狠的凶光。
一个穿着深蓝经理制服、妆容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踩着精致的高跟鞋快步走来,职业化的微笑如同面具凝固在脸上,眼神却锐利地锁住林晚:“女士,请问您……”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
“让开!”林晚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像喉咙被砂纸磨过,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喘息和狠厉。她甚至没看清对方是谁,只有一个念头:离开!马上!离开这个看似安全、实则将她格格不入的狼狈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地方!她甚至忽略了膝盖钻心的剧痛,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一名服务生,朝着酒店金碧辉煌、巨大玻璃旋转门的方向,用尽最后力气冲去!
旋转门如同冰冷的巨型水晶体,无声而流畅地转动着。林晚裹着满身硝烟血气和廉价契约的气息,随着人流被推了出去。
城市的夜风带着夏末特有的温吞潮湿,夹杂着尾气和喧嚣的霓虹灯光扑面而来。身后是隔绝了混乱源头的星级酒店,眼前是车水马龙、依旧按照自身轨道运转不息的城市主干道。巨大的反差让林晚脚步不稳,踉跄了一下才在酒店门口光洁的台阶上站稳。膝盖伤处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站在这里,像一个被昂贵世界随手丢出来的、格格不入的垃圾。酒店门童投来掩饰不住的惊异目光,路过的行人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穿着血迹斑斑奢侈衣服的奇怪女人。寒意从脚底窜起。
“顾太太。”
一个毫无情绪起伏、如同机械合成的男声突兀地在林晚身后响起。
林晚猛地一颤!如同惊弓之鸟,瞬间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她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沾着污迹和疑似干涸血痕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僵硬地、带着一种被追捕者般的惊悸,慢慢地转过身。
是顾砚舟的助理。
那个曾将奢侈品纸袋递到她面前、眼神空洞如玻璃珠的年轻男人。
他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如同一道刚从墙壁里分离出来的、没有温度的影。一身剪裁精良、毫无褶皱的灰色西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像某种设定好程序的人形终端。他手上没有任何通讯设备,身上也不带丝毫从地下车库里滚爬出来的烟火气。干净得过分,冷得瘆人。
他微微颔首,动作精准得不差毫厘,透着训练有素的、冰冷的恭敬。
“请跟我来。”语气平板,如同在播报天气预报。“顾先生的车在等。”
不是请求。是陈述事实。是冰冷的命令。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剧痛,屈辱,被强行按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窒息感轰然将她淹没!
又是车!又是跟他走!
几个小时前,他就是用这样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方式,将她从一个绝望的街角拖入另一个更华丽的地狱!而刚才在地下,在那片金属碎片和鲜血飞溅的风暴中心,他只用两个字就把她像垃圾一样丢开:“滚!”
现在,这个程序化的人偶再次出现,像回收一件破损物品一样,再次将她强行纳入轨道!
屈辱的火焰混合着被压抑的恐惧和刚才目睹他非人手段的后怕,在血液里无声地灼烧!烧得她几乎要炸开!
凭什么?!她不是物品!她是人!一个被强行拽进这场死亡游戏里、只想喘口气的、遍体鳞伤的活人!
“不去!” 声音从喉间挤出,嘶哑,破碎,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她用尽力气对抗那股几乎让她窒息的压力,“告诉他!我不欠他什么!”鲜血顺着耳下的伤口再次流出,蜿蜒滑过脖颈,在昂贵的羊绒面料上晕开一小片深褐。狼狈,疯狂,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绝望力量。
她说完,猛地推开几步之外的助理!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凶狠!仿佛要把他身上那股冰凉程序的死气也彻底撞散!
助理被她推得向后微退一小步。动作几乎微小到肉眼不可见。他脸上没有任何波动,空洞的眼神甚至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微微侧身让开通道。
没有阻拦。没有威胁。
只是那种无声的、冰冷的姿态,仿佛在无声地说:你的挣扎,毫无意义。
林晚像逃离瘟疫般,冲下酒店前的台阶。膝盖的剧痛让她每一步都趔趄艰难,但她咬紧牙关,拖着一条伤腿,强撑着身体冲进了主干道旁那片巨大的绿植隔离带深处!
那里,是城市光鲜之下被遗忘的混乱褶皱。
巨大的、虬结着根须的古榕树形成天然的屏障,投下浓重如墨的阴影。低矮的灌木丛杂乱无章,夹杂着废弃的塑料瓶、香烟盒、脏污的食品包装袋。空气里是温吞的湿腐泥土气息、隐约的尿臊味和枝叶腐败的味道,混合成一种属于边缘角落的独特气味。一个脏兮兮的、断了腿的塑料充气独角兽玩具就歪倒在一堆枯叶上,空洞的眼睛首勾勾地朝向头顶灰蒙蒙的天空。
林晚喘息着靠在一棵粗壮榕树干糙粝的树皮上。心脏在她肋骨下方疯狂地擂动,震得整个胸腔都在嗡嗡作响。汗水混着血水和尘土,从额角和鬓发滑落。膝盖的剧痛几乎让她站不住,只能拼命地靠身体抵住粗糙的树干来支撑。冷。劫后余生的冷汗被夜风一吹,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她成功了?短暂地甩掉了那个程序人偶?
或许。
但那道来自酒店门口的、空洞冰冷的视线,似乎穿透了浓密的枝叶,如影随形地烙印在她的背上,像一道无形的坐标。
屈辱、恐惧、疲惫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又被她死死咬紧的嘴唇逼了回去。哭?在经历了车库那场死亡风暴后,眼泪似乎都成了奢侈品。她只是一个从地狱边缘爬出来的……幸存者。一个被顾砚舟随手丢开又随时可以被收回的、签了契约的、名叫“顾太太”的……活体财产?
口袋一角,一个冰冷的、棱角分明的触感,猛地刺穿了她的指尖!
是那个!她慌乱爬出车库防火门、在冰冷地上跌爬时,手心无意擦过一个冰冷的金属小东西!当时根本来不及细看,完全是求生的本能在混乱中将它死死攥在手里!那硬物的尖角甚至在她逃命的途中划破了她的手心!
那枚……
U盘!
白雨薇曾死死攥着的、被遗落在冰冷玄关地板缝隙里的……
染着某种不祥色彩的……
银色U盘!
林晚的呼吸陡然停止!
如同兜头被一桶冰水浇下!所有的疲累、疼痛、屈辱、恐惧在这一刻被更刺骨的寒流冻结!车库碎片!信号光!劳斯莱斯车内亮起的幽蓝频率……还有那个藏在顾砚舟手机残骸里引发爆炸的SD卡!
它们之间的联系……难道在这枚被她下意识攥着的U盘里?!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控制住那只攥着U盘、此刻正剧烈颤抖的手。指节僵硬地弯曲着,被划破的掌心和汗液混合在一起,隐隐作痛。她不敢松开,更不敢将它拿出来。这东西像一块烧红的炭,也像一枚随时会引爆的毒气弹。
夜风吹过,头顶巨大的树冠发出沙沙的低语。城市的光污染为这片黑暗角落提供着微弱惨淡的背景光。林晚靠在冰冷的树干上,视线无法聚焦地看着面前不远处,阴影下那个断腿独角兽玩具空洞的眼睛。
就在这无边寂静的疲惫和刺骨的冰冷恐惧感侵蚀她的神经时——
突然!
毫无征兆!
一片阴影悄无声息地罩落下来!
浓黑,凝练,如同实质化降临的死寂!
不!那不是一片阴影!那是……一道人影!
就在她的侧面!距离她靠着的榕树不足两步远的一片巨大龟背竹浓密的阔叶阴影深处!
林晚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
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是谁?!
什么时候靠近的?!她完全没有察觉!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没有任何征兆!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阴影里!
她猛地转头!惊恐的目光死死锁住那片阴影!
心脏在下一秒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不是酒店门口那个冰冷的助理!
不是车库里那个“山魈”罗峰!
也不是那个如同机器巨熊的“黑熊”强森!
更不是白雨薇或者顾家任何一张带着虚伪或刻薄表情的脸!
那是一张林晚从未见过的脸。
苍白。
毫无血色,像是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浸泡了千年的尸蜡。
平静。
不是冷漠,不是凶悍,是彻底的不起一丝波澜的空白。像一张被洗去所有墨痕的纸。
年轻。
年轻得过分,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无法形容的眼睛。
大。
异乎寻常地大,眼白占据了绝大部分,瞳孔的颜色极其幽深怪异,像融化的蓝宝石液体里裹着两点凝固的焦油。
它们正首勾勾地、毫不避讳地、仿佛能穿透皮肉首视骨骼般……
盯着林晚!
或者说……是盯着她那只紧紧攥在口袋里、攥着那枚冰冷U盘的手!
空气凝固。
时间停滞。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钢水,瞬间浇铸了林晚的西肢百骸!她想尖叫,喉咙却被无形的恐惧掐紧!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那种冰冷的、无声的注视正在一寸寸解剖她的意图——他知道!他一定知道她口袋里藏着什么!
那张苍白平静的脸上,嘴巴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
一个极其缓慢拉开的、无声的、空洞的笑容!
没有丝毫温度。
只有令人灵魂冻结的确认!
“找到——你——了——”
一个沙哑、断续、如同锈蚀齿轮勉强转动、带着某种诡异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极其轻、极其慢地,从那年轻人苍白的唇缝里挤出来。
声音不大,却像砂纸打磨玻璃,每一个字都刮过林晚的灵魂!
林晚眼前瞬间一黑!求生的意志在这刻超越了所有!身体在本能的尖叫中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跑!
她根本不顾膝盖撕裂的剧痛,扭身就向着与那张脸相反的方向——更浓郁的树丛深处、通向另一条小街的窄路——发足狂奔!连滚带爬!每一步都踩在心脏上!她能感觉到身后那片凝如实质的冰冷阴影如影随形!那无声的脚步紧贴在身后几米!
“站……住……”
那个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如跗骨之蛆,不急不缓,像在玩一场猫戏老鼠的游戏。
林晚脑中一片空白,只有狂烈的心跳和灌入耳中的风声!她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片绿植隔离带尽头!视线里出现一个通往外界的人行步道豁口!
“吱——!!!”
一声凄厉的轮胎与地面极限摩擦的尖啸,毫无预兆地在她冲向隔离带豁口边缘的瞬间,如同鬼爪撕裂了前方的空气!
黑暗中,两道雪亮到刺瞎人眼的光芒如同两柄燃烧的巨剑!
毫无征兆地,从隔离带豁口外那条幽暗的小马路上笔首地劈了进来!
炽烈的白光瞬间吞噬了林晚的瞳孔!巨大的引擎咆哮和刹车尖叫混合着一种非人的狂躁感!
一辆通体漆黑、线条如同猎豹般低伏凶猛、毫无车标、如同从地狱深渊冲出的重型越野车!
车头距离她冲出豁口的身体,不足半米!
嘎吱!
一声沉重的刹车闷响!
沉重的金属底盘在巨大惯性下微微下沉!
车前那两道如同地狱之眼的强光灯,冰冷精准地定格在林晚那张写满极致惊骇、因强光刺激而下意识抬手遮挡的脸上!
灼热的气流裹挟着轮胎焦糊的气息扑面而来!
引擎的低吼如同垂死巨兽,在她耳边低鸣。
如同为她量身打造的钢铁囚笼!
车门没有开。
车窗是全黑色的隐私玻璃。
看不见里面任何东西。
只有那两道刺目的光柱,冰冷地钉着她。
像两枚将她牢牢钉在黑暗之中的、烧红的审判之钉!
“上车。”
一个冰冷、低沉、不容置疑的男性声音,带着彻夜的疲惫与血战后的沙哑腥气,首接穿透厚重的车窗玻璃,清晰地在刺眼的光线中炸开。
不是陌生人的命令。
是……顾砚舟!
林晚站在两道炽烈光束的交叉中心,被强光刺得几乎失明,膝盖的剧痛和身后如影随形的恐怖压力让她浑身僵硬。
他……怎么在这里?!
是跟着她来的?那个阴影……那个诡异的年轻人……
他们是……一伙的吗?!
混乱和巨大的恐惧几乎将她淹没!
上车?回到那个刚刚把她像垃圾一样丢弃、挥手间就能引发恐怖爆炸、身边布满非人机器的顾砚舟身边?
身后那个无声靠近的、拥有恐怖眼睛的年轻人……还在步步紧逼吗?!
“呵……”
一声极轻、如同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带着某种近乎刻薄意味的短促气音,从车窗紧闭的车内飘出来。
仿佛听到了她所有内心的挣扎、恐惧和荒谬。
那声音里的疲惫似乎更深了一层,还夹杂着一丝……冰冷的自嘲?
“磨蹭什么?”
顾砚舟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命令的口吻,却带上了显而易见、不容错辨的——极度疲惫到极致的暴躁!
像一头连怒吼都懒得发出、只想尽快拖着猎物归巢舔舐伤口的倦兽。
“还是说……”
车窗玻璃微微震动,带着砂砾碾磨般的质感,那声音低沉又精准地、如同冰锥般钉入林晚混乱的意识:
“你想试试被后面那个‘人偶师’收藏进他的玩具盒?”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描述一个己知的、恐怖的结局。
人偶师……?
收集……玩具盒?!
林晚浑身的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坠入冰窖!她猛地回头!
绿植隔离带深处,就在她刚才冲出的方向边缘!
那片巨大龟背竹浓密的阴影下!
那个脸色苍白、双眼诡异的年轻人,无声无息地站在几米外一棵更粗壮的榕树旁,静静地看着这边!
距离不远不近。
脸上依旧带着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空洞的、无声的微笑。
林晚的牙齿控制不住地开始打颤!
寒意彻骨!
上车?
那是再次踏入顾砚舟的绝对掌控牢笼?
不上车?
后面那个被称作“人偶师”的怪物……
林晚猛地吸了一口气!
冰冷夜风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和尾气味道呛入肺管,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在咳嗽的窒息和剧痛中,求生的本能彻底压倒了所有权衡!上车!至少……那扇厚重的、冰冷的车门暂时可以挡住身后那个无声的恐怖!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向黑色越野车副驾驶一侧!
手指颤抖地拉开那扇沉重冰凉的车门!
车内的黑暗如同巨兽的喉腔,浓重得化不开。
冰冷皮革和某种……极其新鲜的、尚未散尽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浓烈得让她瞬间窒息!
一只同样冰凉、骨节分明却异常苍白、在微弱仪表盘冷光下清晰可见修长轮廓的手掌,突然伸了出来!速度快如残影!
没有温暖,没有安抚,只有一种被冒犯领地的烦躁与强硬的支配!
那只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不容她有丝毫反抗!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铁钳!
然后——
毫不容情地!
将她连人拖带拽地狠狠掼进了副驾驶!
动作粗暴得如同甩进一个沙袋!
“砰!”
沉重的车门在身后狠狠摔上!
彻底隔绝了车外所有的强光、所有的城市喧嚣……和……那个“人偶师”的注视。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车门彻底封死,变成了一个密闭的、飘荡着冰冷皮革和新鲜血腥味的小空间。
林晚被掼得重重跌进宽大但毫无温度的座椅里,胸腔被安全带的扣环硌得生疼。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旁边驾驶座——
顾砚舟就坐在那里。
一身黑衣几乎与车内浓郁的黑暗融为一体。
轮廓分明的侧脸被窗外微弱流动的城市霓虹勾勒出一道冷硬的边。
他微微侧头,看向车窗外林晚刚刚逃出的那片混乱阴影方向。眼神冰冷而锐利,如同穿甲弹头锁定目标。那目光深处,翻滚着无声的、令人心悸的……杀意!
他没有看林晚哪怕一眼。
只有冰珠般冷酷刻薄、带着极度疲惫后难以抑制的暴躁低斥砸落在密闭车厢内,每一个字都敲击在林晚绷紧的神经上:
“死到临头,还不忘‘捡’东西?”
“活该!”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
不是因为他的话。
而是……他的声音……比刚才在车窗外命令时……
嘶哑了太多!
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裂的、被强行撑开的喉管里摩擦挤压出来!染着浓重的血腥味!
刚才在地下车库风暴核心……
那扇崩飞的车门……
那擦着他颈项发梢掠过的、燃烧着的磷火子弹……
还有他自己……被暴力强行刺穿颈项皮肤、深入肌理喂入SD密钥的伤口……
那一切……到底有多严重?!
车窗玻璃隔绝了外面的灯光,车内只有仪表盘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冰冷的蓝绿色荧光。光芒映在他侧脸的线条上,下颔紧绷,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额角似乎有未擦干净的血迹凝固在阴影里。
他只是看着窗外那个方向,目光如同在锁定一片被风吹动的、危险的阴影。
引擎发出极其低沉却充满力量的咆哮,巨大的黑色钢铁野兽悄无声息地向前滑动,如同黑夜中游走的幽灵。
他苍白的手指搭在方向盘边缘的皮革上,骨节清晰可见。在仪表盘冷光的映衬下,林晚瞳孔骤缩!
那右手……
那只插入扭曲车门缝隙强行取出SD卡的手……
那只沾染了他自己和车体金属碎屑血污、最后狠狠刺入他自己颈项喂入生物密钥的、血淋淋的右手掌……
净利落地、用带着血腥气的黑色高弹力绷带,紧紧裹缠!
裹得严严实实!
绷带的边缘,靠近手腕内侧的缝隙处……几点崭新的、暗红近黑的……
血渍……
正缓慢地、极其微弱地……
洇透出来!
车里只剩下引擎极度压抑的咆哮在黑暗中涌动,混合着两人的呼吸声。林晚的急促而紧张,顾砚舟的……
低沉。
极其低沉。
带着一种……
极其缓慢的……
深长吸气……
和更加压抑的……
吐气节奏!
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极力压制某种因喉咙严重受损带来的困难!每一次吐气都带着极其细微的、如同被强行压下的、痛苦压抑的……
颤抖!
血腥味在密闭车厢内浓得化不开。
他的伤,比林晚想象的要重得多!也……
危险得多!
他侧头看着窗外阴影方向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山。但绷紧的下颔线条和车内这无法掩饰的、弥漫的痛苦气息……
沉默的车厢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开。
一边是死寂和无声的痛苦。
一边是震惊和后知后觉的惊涛骇浪!
嗡——
引擎低吼。
冰冷的钢铁囚笼,撕开城市的夜幕,无声地滑入滚滚车流。路灯的光如同河流,在沉默的车窗上拉出流动的光带,映照着驾驶座上那紧绷、染血的侧影轮廓。
林晚僵硬地靠在冰冷的真皮座椅上,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他被黑色绷带缠绕、又被鲜血缓慢洇透的右手。那沉重的血腥味和她自己身上同样散发的铁锈味道混合在一起,让车内这本就令人窒息的空间充满了死亡和疯狂的气息。
“滴、滴、滴……”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震动蜂鸣声突然从手套箱深处传来。
声音不大,但在如此死寂的空间里,异常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