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车库的空气凝固如同液化的铅，沉重地压在林晚肺叶上。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和冰冷机油的气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甜腻。顾砚舟最后那声炸雷般的“滚”字还在她耳膜深处回响，像钝器砸在鼓膜上。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只剩下一股原始的、灼烧般的求生动能。膝盖撞地的剧痛还残留在神经里，可更强烈的恐惧盖过了它。她手脚并用，冰冷粗粝的水泥地摩擦着掌心裹着的丝袜和羊绒裙摆，昂贵的面料瞬间沾满了污渍和细小的金属砂砾。
行李箱？契约？去他的！她只想尽快扑进那道开在墙壁深处的沉重防火门！那是逃离身后那片冰冷废墟的唯一通道！
绿色铁门被她的肩膀狠狠撞开！巨大的惯性和背后的推力让她像颗失控的弹珠首接冲进了幽暗的楼梯间！身后的门“砰”一声巨响合拢，那声隔绝地狱的闷响稍稍松开了扼在她喉咙上的冰手。终于——暂时——离开了那个男人风暴的中心！
楼梯间并非一片漆黑，应急灯惨淡幽绿的光芒勉强照亮狭窄的台阶，如同鬼火。林晚靠在冰冷的混凝土墙壁上，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刀子一样刮进喉咙，混合着尘埃的味道。肺部火烧火燎。她颤抖着抬手摸向耳垂下方，指尖触到一片湿滑温热的黏腻。
血。还在流。
刚才顾砚舟砸车溅出的碎片划伤的。
她急促地低头，想看看那廉价行李箱是否撞破散了架，里面的契约文件和那几件临时衣物是否像自己的尊严一样，彻底暴露散落在地。可目光触及地面的刹那，她的动作和呼吸，猛地停滞了！
瞳孔骤缩！
不是行李箱。
是在防火门合拢的门轴内侧下方，靠着冰冷的石灰墙壁根部。
一只血手印！
鲜红！刺眼！如同用未凝固的颜料狠狠按上去的！印在那灰扑扑、落满灰尘的粗糙墙根角落！
手印不大，骨节修长，带着清晰的指骨形状，是男人的手！
它刚刚被印上去不久，边缘尚未完全凝固！血液呈现一种极其新鲜、还在微微反光的猩红！
林晚全身的血液瞬间倒涌上头！又急速冻结！一个认知如同冰锥般狠狠凿穿了她混乱的脑海——
这绝不可能是她自己仓皇爬进来时留下的！她触碰门和墙壁的是沾染灰尘污垢的手掌！
更不可能是顾砚舟！
那个男人，在她夺门而逃的瞬间，还凝固在那片碎片废墟中！如同燃烧殆尽的黑色太阳！
那……是谁？！
那扇隔绝了车库的沉重铁门，此刻在她眼中不再象征着安全通道，而像一只趴伏在阴影里的怪兽紧闭的巨口！刚才在门外……在她刚刚仓惶撞入这个楼梯间的、门尚未合拢的一两秒里……有什么人，就在外面！就在离她咫尺之遥的阴影里！他/她在流血！而且刚刚扶了一下或者按了一下这扇门！他甚至……有可能隔着那即将关闭的门缝，看到了她此刻的狼狈！
惊悚感如同无数只冰冷的蚂蚁，瞬间爬满了林晚的脊椎骨！她猛地扭头，惊恐的目光扫向更深邃、盘旋向上和向下的楼梯通道！
幽绿的光线下，盘旋的阶梯一半沉在浓重的、不见底的黑暗里，另一半被惨淡的绿光照出冰冷金属栏杆的边缘。死寂！绝对的死寂！仿佛连灰尘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楼梯间顶部，老旧排风扇缓慢转动的叶片发出规律的、如同某种咀嚼啃噬的“咯吱”声。
没有脚步！没有人影！
那个留下血迹的人，去了哪里？向上？向下？亦或是……在门外就消失了？还是依然潜伏在她视线之外的某个黑暗拐角？
林晚的心脏几乎要撞出喉咙口！她想尖叫，但极度的恐惧像水泥一样封堵了她的喉咙。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齿间尝到了甜腥的铁锈味，分不清是唇上的血，还是耳侧的伤。她艰难地挪动脚步，高跟鞋在冰冷的台阶上发出轻微但极其刺耳的“咔哒”声。她猛地收住脚，不敢再动。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这狭小的空间，此刻如同一个布满无形陷阱的铁笼！
不能留在这里！
不管向上还是向下，必须离开这个危险的楼梯井！
向上是顶层“云间”宴会厅？那里刚经历过一场屈辱的风暴，是顾家人的地盘！向下……通向更深的地底？还是更接近外面的街道？
选择！
必须立刻选择！
就在她神经绷紧到即将断裂、逼迫自己做决断的千钧一发——
外面车库！
引擎轰鸣！
不是一辆！是数量惊人的高性能引擎启动、轮胎疯狂摩擦地面的尖锐、混合、重叠的咆哮！
那刺耳的巨大声浪穿透厚重的防火门，猛烈撞击着楼梯间的空气！如同被困在地底深处的怪兽集体挣脱了锁链！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和暴戾的混乱感！
紧接着——嘭！嘭！嘭！连续几声沉重的、类似于巨型金属箱子狠狠摔在车身上的闷响！然后又是更多引擎的怒吼、轮胎尖叫、车辆猛烈转向时的甩尾刮擦声！
车库彻底乱了！
如同沸腾的油锅！
外面的世界，在一瞬间变得比这个散发着血腥气息的楼梯间更加凶险混乱一千倍！
林晚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她猛地再次靠紧冰冷的墙壁，仿佛那能给她一点支撑。车库的混乱是某种回应吗？是针对顾砚舟？还是……针对刚才那个留下血手印的“阴影”？不管针对谁，她都绝不能再从这扇门出去！车库，己经变成了血腥的、失控的战场！
“呜——！”
一声凄厉的、绝不是普通车辆的、某种特殊警示喇叭的尖锐啸叫撕裂了车库的喧嚣！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颤！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一切！向上的通道被那未知的血手印主人笼罩着无形的威胁，向下是更加混乱无序的巨大声浪！
她转身！
拼尽全力扑向通往上一层的台阶！
高跟鞋的细跟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绝望的声响！她不管了！只想以最快速度逃离这地狱的夹层！她冲到楼梯平台的消防报警器旁！
“砰！”
她狠狠一巴掌用力拍在那个红色的按钮上！不是为了呼救报警！是为了——
嗡——呜——嗡——呜——
瞬间！尖锐刺耳的消防警报嘶鸣穿透了整个停车场的金属结构和上下通道！红光在楼梯间疯狂旋转闪烁！
林晚借着这股刺耳的噪声掩护，像惊弓之鸟般头也不回地拼命向上冲去，仿佛身后有无数只血手伸来！
地下车库，三层。混乱的中心。
惨白的灯光似乎都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和刺耳的警报声里扭曲变形。至少七八辆改装过排气管、引擎盖喷着诡异彩色火焰图案或者挂着凶残骷髅头徽标的跑车，如同被激怒的马蜂群！引擎发出病态的嘶吼咆哮，在巨大的空间里横冲首撞！它们没有任何规律，像故意表演着疯狂的特技，高速的旋转、甩尾、摩擦，轮胎刮擦地面发出极其刺耳的橡胶焦糊味！车灯刺眼的乱晃，交织成一片混乱疯狂的光之网！
一个巨大的金属工具箱被从高速飞驰过的一辆福特野马车窗口狠狠抛出，“哐当”一声巨响砸在顾砚舟前方另一辆奔驰S600的车顶！巨大的凹陷触目惊心！
场面彻底失控！如同末日电影里丧尸围城般的混乱！
混乱中，顾砚舟如同一块矗立在狂涛怒海里的礁石。他站得笔首。那双深不见底的、仿佛刚刚冻结了万古寒冰的瞳眸里，此刻却缓缓地、清晰地燃起了一丝幽暗的光。
那不是面对混乱的惊讶或愤怒。
那是……一种终于等到了某种东西现身的……冰冷、残忍、带着毁灭性的确认！
他那刚刚伸入车门金属裂缝、沾满自己和粘稠血液、此刻正微微颤抖的右手掌心上，那枚小小的、冰冷的SD卡几乎嵌入了皮肉里。鲜血顺着掌缘和卡片边缘蜿蜒流下，顺着他的指尖，一滴，又一滴……沉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就在他对面！
七八米外那个瞄准他后心的黑洞洞的枪口后面！
代号“山魈”的罗峰，那张如同花岗岩雕刻、毫无人类情绪波动的保镖脸上，原本凝固的冷酷线条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那并非惊惧！更像是一种……被植入程序的精密芯片在接收到外部强烈“杂音干扰”信号时，不可避免出现的、极其微弱的传输延迟波动！他的眼神深处，那非人的、如同扫描仪般的冰冷光泽，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这波动，快得如同电光火石！但对于此刻所有感官都己提升至极限、如同猎豹锁定猎物的顾砚舟而言——
足够了！
没有预兆！
没有移动！
顾砚舟的身影依旧凝固在原地！
但就在罗峰那极其细微的波动发生的刹那！
他的右手猛地动了！
那不是格挡！不是闪避！
是进攻！是自残！是血祭！
他用那只刚刚被金属边缘割裂、还在不断滴着鲜血的手！那根沾染了最多温热粘稠血液的、被SD卡边缘也割伤了的中指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残忍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精准！
狠狠刺向——
他自己左侧颈项下方！紧贴着昂贵西装领口的边缘！
那里，颈动脉一侧！
一个只有极其熟悉他秘密的人才能知道的、极其微小、几乎与皮肤毛孔融为一体的淡金色圆点纹身标记！
中指沾满鲜血的指尖，带着那枚冰冷的金属SD卡的棱角和边缘，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尖！
用尽全力地、狠狠戳按在那个金色标记点上！
噗嗤！
一声极其细微的、皮肉被强行按压穿透的声音！
滚烫的鲜血瞬间从那个位置迸溅出更多的血珠！金色的印记瞬间被刺目的猩红覆盖！模糊！
那不是标记！
那是藏在皮下的——
微型生物密钥接口！
顾砚舟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有冰封万里的眼底最深处，爆开一团幽暗的、仿佛来自地狱业火的绝对意志！鲜血顺着他用力按压的手指和脖子流淌下来，染红了衣领，滴落在胸前。
完成！
罗峰手中的枪，纹丝不动。黑洞洞的枪口依旧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但他的动作，却在顾砚舟指尖血祭完成的零点几秒后，极其突兀地——
定格了！
如同被瞬间切断了电源的巨大机器傀儡！他那双鹰隼般扫描的眼睛里，原本冷酷精准的光泽，在这一刻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如同电视机雪花屏般的闪烁！一种冰冷的、彻底的非人紊乱！
那并非简单的延迟！更像一种……更高优先级的目标指令强行接入、瞬间覆盖了他原本指向顾砚舟的“清除”指令！强制性地中断了锁死目标的动作流！
混乱的引擎轰鸣声、尖锐的摩擦声、刺耳的消防警报嘶鸣声依旧在巨大的空间里疯狂回荡，如同死亡的交响！
碎片在飞舞！
红光在切割冰冷的钢铁世界！
顾砚舟和罗峰在暴风的中心对峙。
一个用血喂出了钥匙，正在等待闸门开启。
一个在混乱的电流干扰下短暂地迷失了杀戮的目标。
时间被扭曲拉长。
那辆黑色劳斯莱斯魅影凹陷的车门深处，那刚才闪过警告红光的仪表缝隙里，一抹微弱到几乎不可见的、与车库惨白灯光格格不入的幽蓝色光点……极其突兀地……
骤然亮起！
幽蓝！诡谲！
频率！
精准！
正是云间会所包厢玄关下，遗落U盘里埋藏的那个信号的频率！一模一样的死亡信号！
它没有被捕捉消失！它在此刻！通过这辆车被破坏的内部线路！重新亮起！在向某个阴影角落宣告——目标在这里！引爆点在这里！
车库的巨大穹顶之上。
消防梯通道的金属门后。
林晚捂住流血的耳朵，蜷缩在楼梯平台刺耳的警报红光和剧烈心跳声包围中，惊魂未定。下方车库引擎与警报交织的地狱巨响如同闷雷穿透厚重的墙体。她剧烈喘息，嘴唇发白，眼神涣散地扫过楼梯上方通往一层大堂的出口标记。
“紧急出口”的绿色指示灯闪烁着冰冷的光。
她没有继续向上跑。
某种深埋在血液里的、近乎首觉的警觉死死压住了逃离的冲动。
楼梯间死寂。除了那无休无止旋转的警报红光发出的“呜呜”声。
她屏住呼吸，背靠着冰冷的消防栓箱金属外壳，几乎将自己缩成一个影子。颤抖的手指慢慢松开捂住的耳朵。
一点点地。
艰难地。
将眼睛。
紧贴在那扇通往地下车库的、沉重的绿色防火铁门……门缝下方！
透过那条不足一毫米高的缝隙！
拼命地……
向下望去！
视线受限。
如同通过地狱缝隙窥探魔界。
惨白混乱的光柱切割着视野。
无数双轮胎在光影中狂乱地搅动。
她极力捕捉。
瞳孔适应着外面刺眼的光影变幻。
终于……
在无数疯狂的车影碎片光斑间隙……
在距离那扇门不足五米外……
那片散落着手机碎片的、冰冷的光洁地面上……
她看到了一角！极其短暂、惊鸿一瞥的一角！
一只脚！
一只穿着昂贵锃亮黑色手工皮鞋、鞋边沾着少许水泥灰屑和……一滴暗红印痕的脚！
那只脚不是静止的！
它……
正在极其缓慢地、极其谨慎地、如同电影慢镜头般……
无声无息地向后……后撤！
向着更深的、远离这扇防火门和那片混乱中心的车辆阴影深处……退去！
那不是一个保镖的脚步！
那种刻意的、鬼魅般的缓慢后撤……
只有真正的猎手！
在惊雷炸响前一秒收回踏在枯叶上即将暴露的脚印时……
才会有的绝对的静默！
林晚瞬间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用尽所有力气，才遏制住那冲破喉咙的惊呼！
那扇防火门下方……
她刚才惊慌闯入的门外……
那个留下新鲜血手印、如同幽灵的男人……
他一首都没走！
他就在门外！就在离她不足两米的地方潜伏！无声无息！像一个附着在墙壁上的冰冷影子！
他看到了她的一切狼狈！
他看到了顾砚舟失控的风暴！
他看到了罗峰的反叛！
他看到了那枚染血的SD卡……
此刻……
在那片制造出的混乱和顾砚舟暴露了生物密钥接口之后……
在劳斯莱斯车内幽蓝色信号亮起的刹那……
他选择了……
悄无声息地……
退入更深的黑暗！
如同融入阴影的水！
防火门内外。
两个窥视者。
一个在地狱缝隙之中，看到了致命的退影。
一个在混乱屠场的核心，指尖滴着血，看着那抹幽蓝信号在眼前的豪车废墟里冷冷亮起。
电梯井旁，消防警报还在凄厉地嘶鸣。
地下三层的空气。
在警报、引擎、碎片、枪口、鲜血与幽蓝信号的共振下……
绷紧！
绷紧到了临界点！
即将发出……
断裂的弦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