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园”(The Tharden)。
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荆棘藤蔓,缠绕着冰冷的铁刺,狠狠扎进林晚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带着不祥预感的刺痛。她看着控制台屏幕上那张泛黄的黑白照片——那座矗立在荒凉山谷中、如同沉睡巨兽般的黑色哥特古堡。尖顶刺破阴沉的天空,枯死的荆棘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着斑驳的石墙,空洞的窗棂如同骷髅的眼窝,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照片右下角,那褪色的墨水字迹——“The Tharden”——边缘模糊的暗红色污渍,像干涸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某种被尘封的、血淋淋的过往。
“他的‘家’。”维克多低沉的声音带着砂石摩擦般的质感,在昏暗的地下空间里回荡,“也是……他最后的……‘堡垒’。”
堡垒?林晚的目光从屏幕上那座阴森的古堡移开,落在旁边病床上那个气息奄奄、如同破碎玩偶般的男人身上。那张灰败染血的脸庞,与照片上那座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古堡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讽刺。堡垒?这更像是……一座为他量身打造的、巨大的……囚笼?或者……坟墓?
“也是……他所有噩梦……开始的地方。”维克多补充道,蓝灰色的眼睛扫过顾砚舟缠满绷带的身体,眼神复杂,带着一种老兵审视战场废墟般的沉重。
噩梦开始的地方……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想起顾砚舟在废弃厂房里爆发出的、如同地狱恶鬼般的狂暴;想起他颈侧那个狰狞的、被他自己亲手刺穿的伤口;想起他昏迷中指向她的、那微弱却执拗的手指……所有这一切,似乎都与那座名为“荆棘园”的古堡,有着千丝万缕、令人不安的联系。
维克多不再多言。他走到控制台前,粗壮的手指在布满灰尘的键盘上快速敲击,输入一串冗长复杂的指令。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数据流瞬间被替换,一个三维立体的、如同巨大迷宫般的复杂结构图显现出来——是这座名为“深井”的冷战掩体的内部结构图。一条闪烁着幽蓝色光点的路径被迅速规划出来,指向掩体深处一个标记着“紧急撤离通道”的节点。
“准备转移。”维克多的声音不容置疑。他转身走向顾砚舟的病床,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解开病床的安全束缚带,检查了一下连接顾砚舟身体的管线和仪器。那些精密的医疗设备似乎都自带小型便携电源,屏幕上微弱但稳定的生命体征波形依旧在跳动。
“带上她。”维克多头也不抬地对旁边一名医护人员说道,指的是林晚。
医护人员立刻走到林晚身边,递给她一件厚重的、带着浓重霉味和机油味的深绿色军用大衣。“穿上。外面冷。”
林晚默默地接过,裹在身上。冰冷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寒意。她看着维克多和另一名医护人员合力将顾砚舟的病床推向掩体深处那条幽蓝色的路径。病床的轮子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滚动声,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他们沿着幽蓝色的光点指示,在迷宫般的巨大掩体中穿行。头顶是纵横交错的、锈迹斑斑的巨大管道,如同史前巨兽的血管。昏黄的应急灯在远处摇曳,投下扭曲拉长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机油味和一种……地下深处特有的、带着泥土腥气的潮湿感。远处,那低沉的、如同巨兽沉睡般的机械嗡鸣声始终存在,如同背景噪音,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林晚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艰难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牵扯着胸口的钝痛和膝盖的旧伤。维克多走得很快,没有丝毫等待的意思。医护人员推着病床也保持着稳定的速度。林晚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跟上。她不敢落后。在这个冰冷、陌生、充满死亡气息的地下世界里,她唯一熟悉的,只有病床上那个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男人。
不知走了多久。幽蓝色的路径最终指向一扇厚重的、覆盖着厚厚灰尘和锈迹的圆形金属气密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巨大的、锈死的旋转阀门。
维克多停下脚步。他示意医护人员稳住病床。然后,他走到门前,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油污的粗大手掌,抓住冰冷的旋转阀门。手臂上虬结的肌肉瞬间绷紧!他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锈死的阀门在巨大的力量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开始转动!厚厚的锈屑簌簌落下!
“咔哒!”
一声沉闷的机括解锁声!
厚重的圆形气密门猛地向内弹开一条缝隙!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重泥土和腐败落叶气息的寒风!瞬间从门缝外汹涌灌入!吹得林晚一个趔趄!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维克多用力将门推开。门外,不再是掩体的通道。而是一条狭窄、陡峭、向上延伸的、由粗糙石块砌成的阶梯!阶梯上方,隐约可见一片……灰蒙蒙的、如同铅块般沉重的天空!还有……呼啸的风声!
“跟上!”维克多简短地命令道,率先踏上阶梯。医护人员立刻推着病床跟上。病床的轮子在凹凸不平的石阶上剧烈颠簸!顾砚舟的身体随着颠簸微微晃动,眉头似乎极其痛苦地蹙了一下。
林晚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疲惫,踏上石阶。冰冷的石面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刺骨的寒意。阶梯陡峭而漫长,仿佛通向云端。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带着深秋的萧瑟和荒凉。
终于!
他们爬到了阶梯顶端!
眼前豁然开朗!
但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林晚瞬间屏住了呼吸!
一片巨大的、荒芜的、如同被遗忘在世界尽头的山谷!
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低垂的云层仿佛触手可及。凛冽的寒风在山谷中呼啸盘旋,卷起枯黄的草叶和尘土,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嶙峋的怪石如同巨兽的骸骨,散落在枯死的、扭曲的树林之间。一条早己干涸的河床,如同巨大的伤疤,蜿蜒穿过谷底。
而在山谷的最深处!
在铅灰色天幕的映衬下!
如同从地狱深渊拔地而起的黑色巨兽!
赫然矗立着——
那座照片上的哥特式古堡!
荆棘园!
它比照片上更加庞大!更加阴森!更加令人窒息!
黑色的石墙在阴沉的天空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如同凝固的血液。无数枯死的、如同铁刺般的荆棘藤蔓,密密麻麻地缠绕着高耸的塔楼和斑驳的墙壁,像一张巨大的、腐烂的蛛网,将整座古堡死死包裹!尖顶如同刺向苍穹的利剑,带着一种绝望的锋锐。那些空洞的、布满灰尘的窗棂,如同无数只窥伺的、毫无生气的眼睛,冷冷地俯视着闯入者。整座古堡散发着一种亘古不变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浓得化不开的……怨毒气息!
这里没有花园。
只有荆棘。
只有死亡。
林晚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仿佛这座古堡的每一块石头,都浸透了无数亡魂的哀嚎!
维克多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感觉。他推着病床,沿着一条早己被荒草淹没、依稀可辨的石板小路,径首朝着那座如同地狱入口般的黑色古堡走去。步伐沉稳,没有丝毫犹豫。
林晚站在原地,双脚如同被钉在了冰冷的土地上。寒风卷起她的发丝,抽打着她的脸颊。她看着维克多和病床在荒芜的山谷中移动,越来越小,越来越接近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堡。一种巨大的、想要逃离的冲动疯狂地冲击着她的理智!
“跟上!”维克多头也不回,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般抽打在林晚的神经上。
林晚猛地一颤!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剧痛让她清醒了几分。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条通向地下掩体的阶梯入口——那扇敞开的圆形气密门,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洞口。但那个世界……同样冰冷,同样充满死亡。
她没有选择。
她只能向前。
走向那座名为“荆棘园”的……噩梦之巢。
她迈开沉重的脚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跟了上去。每一步都踩在枯死的荆棘和冰冷的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如同骨骼断裂般的声响。呼啸的寒风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撕扯着她的衣襟,试图将她推入绝望的深渊。
距离古堡越来越近。
那股无形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怨毒气息越来越浓!
巨大的、布满铁锈和荆棘藤蔓的黑色铁门,如同巨兽紧闭的獠牙,无声地矗立在眼前。门上没有任何把手,只有两个巨大的、早己锈死的门环,雕刻成狰狞的恶魔头颅形状。
维克多停下脚步。他示意医护人员稳住病床。然后,他走到那扇巨大的铁门前。他没有去碰那锈死的门环。而是……缓缓抬起那只布满老茧的右手,伸向铁门左侧墙壁上一块不起眼的、覆盖着厚厚苔藓的黑色石头。
他的指尖,在那块冰冷的石头上,以一种极其复杂、带着某种古老韵律感的轨迹,轻轻划过。
一横!
一竖!
一个扭曲的螺旋!
最后……用力一按!
“咔嚓……咔嚓……”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生锈齿轮艰难转动的机括声,从厚重的铁门深处传来!
紧接着!
“轰隆隆——!!!”
巨大的、布满荆棘藤蔓的黑色铁门!
如同沉睡千年的巨兽缓缓苏醒!
带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剥落的锈屑!
沉重地!
向内!
缓缓开启!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浓烈的、混合着陈年灰尘、腐朽木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血腥味的阴风!
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叹息!
瞬间!
从门内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汹涌而出!
狠狠扑打在林晚的脸上!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门内!
是无尽的黑暗!
只有门缝边缘透出的、山谷里惨淡的铅灰色天光,勉强照亮了入口处一小片区域——冰冷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墙壁是同样冰冷的黑色岩石,上面似乎刻满了某种扭曲的、如同荆棘藤蔓般的浮雕图案。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维克多没有丝毫迟疑。他推着病床,率先踏入了那片深沉的黑暗。医护人员紧随其后。他们的身影瞬间被浓重的阴影吞噬,只剩下病床轮子碾压在冰冷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空洞而悠远的回响。
“哒……哒……哒……”
那声音。
如同敲击在坟墓的石板上。
林晚站在敞开的巨大铁门外。
如同站在地狱的入口。
冰冷的寒风卷起她的衣角。
身后是荒芜死寂的山谷。
面前是深不见底、散发着腐朽血腥气息的黑暗古堡。
她最后看了一眼铅灰色的天空。
然后。
闭上眼睛。
深吸一口那冰冷刺骨、带着血腥味的空气。
用尽全身力气。
抬起如同灌了铅的双腿。
一步!
踏入了那片……
名为“荆棘园”的……
永恒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