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晨露

2025-08-20 2022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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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雾裹着桂花香,黏在窗玻璃上凝成水珠。小美对着镜子摘掉婚戒,金属与皮肤分离的瞬间,昨夜丈夫的咒骂又在耳畔炸响:“装什么贞洁烈女,戒指摘了就是想勾引人!”她把戒指塞进帆布包最深处,扯高领口遮住锁骨,这才敢推开办公室的门。

小涛的工位亮着暖黄台灯,备课笔记摊开在桌面,边角却压着朵干花——是漂流时小美别在他实验箱上的栀子花,花瓣早己褪成浅棕,却仍固执地蜷成完整的形状。他看见小美进来,手忙脚乱地把花往抽屉里塞,指尖被纸页割出条白痕,洇出点红。

“早。”两人的招呼撞在一起,又各自别开眼。小美盯着培训手册上“家庭”的黑体字,喉间泛起苦意;小涛望着她空荡荡的无名指,心里突然涌起股连自己都不敢细想的期待,像暗河底下的气泡,咕嘟咕嘟往上冒。

走廊传来小欢的脚步声,她抱着捆民国期刊,发梢沾着晨露,像沾了糖霜的桂花。经过校长室时,门虚掩着,里头传来小黎和秘书的对话:“周董的儿子后天来校参观,你安排下行程。”她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疲惫,和往日那个雷厉风行的校长判若两人。

小欢攥紧期刊的麻绳,想起昨夜在露台撞见的画面——小黎望着小涛和小美时,眼底闪过的那丝寂寥,像把钝刀戳在心上。她突然拐进校长室,把怀里的期刊往桌上一放:“校长,我整理史料时发现本《女学新报》,里面有篇民国女教师的采访,或许对校史展有用。”

小黎抬眼时,看见她睫毛上的晨露正往下滑,像颗要坠落的星。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小欢拂去那滴露,指尖擦过她发烫的颧骨:“谢谢,你有心了。”指尖停留的半秒里,小欢闻到她身上的雪松香水味,混着晨露的清,突然想起《楚辞》里的“被石兰兮带杜衡”,心跳得要冲破胸腔。

三楼语文组,小梅正把热豆浆往小敏手里塞。小敏的教案上沾着片枫叶——是昨天小梅在操场捡的,说“秋天第一片落叶该夹在最爱的教案里”。“你看这个病句,”小梅用红笔圈出“通过这次班会,使我明白团结的重要”,“又让学生写这种句式,得抽时间专项练。”

小敏咬着豆浆吸管笑:“知道啦梅老师,晚上给你带桂花糕赔罪。”她没说的是,昨夜改作业时,看见小梅的备课本里夹着自己去年送的书签,边角都被磨得起毛了,像段被反复的旧时光。

家长会筹备会在午休时召开,小美和小涛被分到“家校协同”展示组。小涛盯着会议手册上“家校协同”的标题,想起朵朵班主任说“孩子总问妈妈什么时候来”,喉结又发紧;小美则在算丈夫来闹事的概率,指节无意识地抠着桌沿,泛出青白。

“阳阳妈妈?”小涛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走神,“你儿子……最近还好吗?”话出口才惊觉越界,却看见小美猛地僵住,指节泛白。

“挺好的。”她垂眸掩住眼底的潮意,却没看见小涛悄悄把口袋里的梨膏糖又攥紧了些——那是准备给她治嗓子的,在口袋里焐了三天,每次想给都被怯懦咽回去,现在却成了烫手山芋。

散会后,小美在走廊撞见丈夫。他醉醺醺地倚着墙,领口的酒渍蹭脏了她的衬衫:“装什么清高,家长会别想丢我脸!”路过的小涛看见这幕,攥着糖的手青筋暴起,却被小美用眼神按住了脚步。

她仰起脸笑,指甲掐进掌心:“知道了,我会让阳阳给你准备西装。”丈夫骂骂骂咧咧地走了,她转身时却撞上小涛的胸膛,梨膏糖的塑料包装硌得她手心发疼。

“给你。”小涛把糖塞她手里,声音闷得像浸了雨,“治嗓子,别总喝胖大海。”他没说的是,这糖在口袋里焐到温热,每次鼓起勇气要递,都被自己掐灭了火苗。

小美捏着糖,突然想起漂流时他替自己涂碘伏的温度。糖纸在掌心跳动,像只不肯安分的蝶。她抬头看他,却发现他耳尖红得要滴血,连耳后那颗小痣都泛着粉,像藏了团秘而不宣的火。

远处,小黎站在行政楼的玻璃幕墙后,把这幕看得分明。她摸出公文包里的《女学新报》,指尖划过“女子当自立”的标题,突然给秘书发消息:“取消周董儿子的参观行程,换成校史展筹备会。”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她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声轻响——那是慕强的盔甲裂开的声音。

暮色漫上来时,小欢抱着整理好的校史资料往教室走,却在楼梯转角撞见小黎。她手里的资料散落一地,小黎弯腰帮她捡,却把本《楚辞》塞进她怀里——是她今早落在校长室的,书里夹着张便签:“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与君共勉。”

小欢的脸腾地烧起来,却听见小黎说:“下周校史展,需要你解说民国展区。”她没看见,小黎转身时,藏在西装裤兜里的手,正紧紧攥着她今早沾了晨露的发丝,像攥着颗偷来的星。

小美回到家,把婚戒扔进首饰盒,却把梨膏糖放进了床头罐。罐里己经躺着漂流时的照片、学生送的樱花书签,还有小涛修过的钢笔——这些藏在暗格里的物件,像颗颗火种,慢慢烧开她荒芜的心。

蝉鸣彻底歇了,秋虫开始在草窠里低唱。西个身影在暗涌里各自沉浮,却不知道,命运的线早己在这方校园里,织成了张绵密的网,轻轻扯动,便牵起满网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