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漂流的余热还没散尽,办公室的吊扇就开始为新学期的教师培训打转。小美抱着培训手册进门时,无名指的婚戒硌得指腹发疼——昨夜和丈夫的争吵还在耳畔,他摔门时的咒骂像根尖刺:“整天和男老师混在一起,不知检点”,戒指刮过桌角,蹭掉了点金粉。
“早啊。”小涛的招呼从备课堆里飘出来,他眼下的青黑还没褪尽,却在看见她时迅速藏起眼底疲惫,“你脸色不太好,没休息好?”
小美低头翻手册,指尖划过“师德师风”的标题,喉间泛起苦意:“昨晚改培训心得,熬晚了。”谎话脱口而出时,戒指的棱角又扎了下皮肤,她突然想,这婚姻就像这枚褪色的戒指,明明硌得慌,却摘不下来。
走廊传来高跟鞋叩地的脆响,小黎抱着文件夹进来,路过小欢工位时,眼神在她新贴的历史人物便签上顿了顿——那是小欢熬夜整理的“民国女教育家名录”,边角用浅粉色荧光笔描了框,像朵没全开的花。
“小欢,”小黎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三分,“校史馆的民国展区缺份人物注解,你下午没课的话,来我办公室帮忙?”
小欢慌忙合上刚翻开的《楚辞》,耳尖泛红:“好、好的校长,我把备课笔记整理下就来。”她不知道,小黎的办公桌上早己堆着三本题目各异的民国史料,都是昨晚逛旧书店时,看见“小欢推荐”的标签才买的。
小敏和小梅抱着一摞作文本进来时,空气里突然飘来股焦糖香。小梅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掏出个保温杯:“刚煮的焦糖奶茶,给你带了份。”杯壁还烫着,小敏接过来时,指尖碰到她虎口的小伤疤——是上周帮学生修课桌椅划伤的,现在结了层浅痂。
“又逞能。”小敏轻声嗔怪,却把自己的护手霜往小梅手里塞,“伤口别碰水,记得涂。”小梅笑得眉眼弯弯,看着小敏用吸管戳着杯底的珍珠,突然伸手替她把滑落的发簪插好,动作轻得像怕碰碎场梦。
午休时,小涛的手机在抽屉里震个不停。女儿的班主任发来消息:“朵朵今天午睡又哭了,说想爸爸和……小美老师。”他盯着屏幕上的“小美老师”西个字,指腹在玻璃上磨了又磨——上周带朵朵去动物园,小姑娘非要把刚买的蝴蝶发卡送给小美,说“小美老师的头发香香的,像妈妈以前的味道”。
“小涛老师?”小美突然从对面工位探过头,手里的培训手册滑下来,盖住了他还亮着的手机屏,“你走神啦,刚才教研组长说下周要抽查教案呢。”
她的睫毛在眼睑投下片阴影,发梢沾着点奶茶渍——是早上小梅分给她的,现在己经凝成浅棕的斑。小涛突然想起漂流时她靠在自己臂弯里的温度,喉结动了动:“我、我教案早写完了,你要是没写完……”
“不用不用!”小美慌忙摆手,婚戒在阳光下泛着黯淡的光,“我昨晚写了大半,还差个教学反思。”话刚出口就后悔——哪里是写了大半,分明是被丈夫撕碎了初稿,现在一个字都没动。
办公室的钟敲过两点,小欢抱着史料往校长室走时,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争吵。
“你到底想怎样?”是小黎的声音,带着少见的烦躁,“爸,这所学校是我拼了十年才守住的,你别逼我联姻!”
“联姻是为了学校发展!”另一道男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总盯着个小老师——”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小欢己经叩响了门。她捏着史料的指尖泛白,才知道原来风光无限的校长,也有被家庭逼婚的烦恼。
小黎开门时迅速整理了衣领,眼神却在看见小欢时柔和下来:“进来吧,刚才在说校史的事。”她父亲的身影从落地窗边闪过,留给小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眼神里的探究,让小欢想起从前邻居看自己“天才少女”的目光,凉飕飕的。
傍晚下班,小美站在停车场发呆。丈夫的车就停在对面,副驾驶落着层灰,他己经两周没接送过自己和儿子了。手机突然震动,是儿子的班主任:“阳阳今天在学校和同学起冲突,说爸爸总不回家,妈妈也不管他……”
她猛地掐断通话,蹲在车旁咬住颤抖的唇。结婚五年,她像被装进透明玻璃罐的蝴蝶,看得见外面的光,却挣不脱束缚。首到头顶投下片阴影,带着熟悉的梨膏糖味。
“小美老师?”小涛手里还抱着女儿的画具箱,朵朵的蝴蝶发卡从箱缝里探出来,“你、你怎么哭了?”
小美慌忙抹脸,却把睫毛膏蹭得满脸都是:“没事,沙子进眼睛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被看穿那团名为“婚姻”的乱麻,更怕自己藏不住那些,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心动。
远处,小黎站在行政楼顶层的露台上,看着这一幕,指尖在栏杆上掐出红痕。她想起下午小欢看自己时,眼底闪过的那丝怯意,突然觉得胸腔里烧着团火——那火不是对权力的渴望,而是想把眼前这人护在羽翼下的冲动,烫得她整颗心都发疼。
暮色漫过校园,把两对身影都染成了剪影。蝉鸣渐渐歇了,却有更细密的悸动,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抽枝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