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的雪下得绵密，办公室的暖气却像团化不开的棉花，裹得人心里软软的。小美刚从三班出来，手里攥着张请假条，眉头微微蹙着——班里的留守儿童乐乐发烧了，爷爷奶奶不在家，得送他去医院。
“小涛老师，”她转身往物理组走，声音带着点急，“你下节课是自习吧？能不能帮我个忙？”
小涛正低头算着物理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细碎的声响。听见声音，他猛地抬头，眼镜滑到鼻尖都没顾上推：“怎么了？”看清小美手里的请假条，他立刻站起身，灰色的旧羽绒服拉链没拉到底，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毛衣，“我跟你去。”
没等小美再说什么，他己经抓起桌上的保温杯往兜里塞——早上特意泡的姜枣茶，本来想偷偷给小美，现在倒先派上用场了。两人带着乐乐往校门口走，雪粒子打在伞上沙沙响，乐乐烧得迷迷糊糊，往小美怀里缩了缩。小涛见状，默默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绕在乐乐脖子上，灰色的毛线裹住孩子小小的脸，只露出双通红的眼睛。
“你不冷吗？”小美看着他光溜溜的脖子，风顺着领口往里灌，他耳根都冻红了。
“没事，我火力壮。”小涛扯了扯羽绒服领子，指尖却在发抖。走到巷口打车时，他下意识地把小美往伞内侧拉了拉，伞骨擦过她的肩膀，带起一阵轻颤。小美愣了愣，抬头时正对上他慌忙移开的目光，像只被抓包的小鹿，耳朵红得快要滴出血。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很浓，小涛跑前跑后挂号缴费，动作竟比平时利落许多。小美抱着乐乐坐在长椅上，看着他穿梭在走廊里的背影——灰色羽绒服在白墙间晃，像株努力舒展的芦苇，突然就觉得，他好像没那么“怯懦”，只是把在意藏得太深。
等乐乐挂上吊瓶，小涛才喘着气坐过来，手里攥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是在医院门口买的。“给乐乐暖手，”他把红薯往小美手里塞，指尖沾着点焦皮，“你也掰一块，刚出炉的，甜。”
小美掰了半块递给他，红薯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刚才谢谢你啊，”她咬了口红薯，甜丝丝的暖意从喉咙淌下去，“没想到你这么会照顾人。”
小涛的脸腾地红了，掰红薯的手顿了顿：“以前……我女儿发烧，也是这么跑的。”他很少提家里的事，此刻说出来，倒像是敞开了道小缝，让阳光钻了进去。
回学校时雪己经停了，夕阳把雪地染成金红色。路过校门口的文具店，小美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橱窗里的钢笔笑：“你看那支蓝色的，是不是跟你上次丢的那支很像？”
小涛愣了愣。他上周确实丢了支用了两年的钢笔，没跟任何人说，只在整理抽屉时嘟囔过一句“奇怪，放哪了”，没想到被她听见了。“有点像，”他挠了挠头，“不过丢了就丢了，再买支便宜的就行。”
“那怎么行？”小美拉着他往店里走，手指不经意间勾住他的袖口，“你上次给乐乐讲题，那支笔写出来的字特好看，得配支顺手的。”
他想挣开，却被她拽得更紧。玻璃柜里的蓝钢笔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小美指着它跟店员说“就要这支”，转头看他时，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算我谢你今天帮忙，别跟我客气。”
小涛攥着那支钢笔走出店门，笔身的温度透过指尖往心里钻。他突然想起早上往保温杯里塞姜枣茶时的慌张，想起刚才在医院给她递红薯时的局促，原来那些藏在笨拙下的在意，她都看见了。
办公室里，小欢正对着电脑屏幕唉声叹气，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历史公开课的课件改了五遍，还是觉得不满意，鼻尖都快贴到屏幕上了。小黎端着杯热可可走进来，黑色高跟鞋踩在地板上没发出一点声。
“卡住了？”她把杯子往小欢手边一放，可可上的奶泡打着旋儿，“我看了你昨天的草稿，那个‘古代冬至习俗’的动画不错，放开头试试。”
小欢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被点燃的小灯笼：“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她伸手去够鼠标，却被小黎按住手背——她的指尖冻得发红，键盘上落了层薄汗。“先喝口热的，”小黎的声音放得很轻，“你从下午就没停过，手都冰了。”
可可的甜混着奶香味漫开来，小欢吸溜着喝了两口，突然发现杯壁上贴着个小小的便利贴，是小黎的字迹，清秀又有力：“课件里的‘冬至食汤圆’配图，用你上周拍的老家灶台那张，更有烟火气。”
她上周在朋友圈发过老家灶台的照片，配文“奶奶说冬至要在灶上蒸汤圆”，没想到小黎居然记得。小欢的脸颊突然发烫，低头戳着奶泡笑，感觉心里像揣了碗滚热的汤圆，甜得快要溢出来。
另一边的办公桌，小敏正蜷在椅子上咳嗽，鼻尖红得像颗草莓。小梅刚从校医室回来，手里拿着药和暖水袋，进门就皱起眉：“说了让你别穿这么少，偏不听。”她把暖水袋塞进小敏怀里，又拧开保温杯倒出温水，看着她把药吞下去，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烧吗？”
小敏往她怀里蹭了蹭，声音哑得像含着沙：“不烧了，就是想靠会儿。”小梅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任由她靠着，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划过她发烫的脸颊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窗台上，积起薄薄一层白。小美正对着小涛新得的蓝钢笔笑，说“这笔写出来的字肯定更帅”；小涛低头转着笔，耳尖红得像被雪映透了；小欢抱着热可可，偷偷给小黎的课件加了个猫咪贴纸；小梅替小敏掖了掖毛毯，目光软得像化了的蜜糖。
暖气在办公室里慢慢淌，混着药香、可可甜、还有钢笔墨水的淡香，像一锅熬了很久的甜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小涛偷偷抬眼，看见小美正对着他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突然觉得，这个冬天的雪，好像都带着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