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那套“知识投资论”像一剂神奇的润滑剂，不仅化解了“好友代付”的窘迫，更微妙地调整了两人之间那无形的“电流”频率。办公室里，糖果与“回礼”依旧每日上演，但少了些刻意的试探，多了份心照不宣的暖意。小涛那瓶“低敏无香”洗衣液，甚至成了小美洗衣篮里的常驻嘉宾。
周一的早晨，阳光透过窗棂，在堆满作业本的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小涛埋首于厚厚一叠一班的物理单元测验卷。红笔划过纸张，留下或对或错的印记，空气里只有笔尖的沙沙声和翻动试卷的哗啦声。
忽然，他的笔尖顿住了。
这份卷子属于一班一个叫周明的男生。问题本身并不难，一道关于浮力的基础计算题。但周明的答案旁边，除了最终那个孤零零的、明显错误的数字，还用极其工整、甚至带着点艺术感的英文花体字，写了一句与物理毫无关系的句子：
＞ *“The weight of my thoughts sinks deeper than any anchor, yet they yearn to float upon the sea of your eyes.”*
＞ （我思绪的重量比任何锚都沉得更深，但它们渴望漂浮在你眼眸的海洋上。）
小涛愣住了。他推了推眼镜，仔细看了看题目——标准的阿基米德原理应用，计算一个铁块在水中的视重。和这句充满忧郁诗意的英文句子，八竿子打不着。
是写错地方了？还是……某种隐秘的宣泄？小涛是个物理老师，逻辑和公式是他的王国，对这种突然闯入的、带着强烈个人情感的文学性表达，他本能地感到一丝无措。他下意识地用红笔在句子下面轻轻划了一道波浪线，没有打叉，也没有写评语。这超出了他的批改范围。
批改完周明的卷子，这句突兀又优美的英文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他脑海里漾开小小的涟漪。他莫名地觉得，这句关于“重量”、“沉没”与“渴望漂浮”的句子，虽然用错了地方，却透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笨拙又真诚的忧郁感，甚至……隐约契合了某种关于“力”与“平衡”的抽象意境？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荒谬。他摇摇头，准备继续批改下一份卷子。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推开，小美哼着歌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刚洗好的、还挂着水珠的马克杯。她今天似乎心情极好，路过小涛桌边时，目光习惯性地扫了一眼他正在批改的卷子。
“嚯，小涛老师，批卷子呢？一班这帮皮猴子考得怎么样？”她随口问道，把杯子放在自己桌上。
小涛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周明那道题的位置——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仿佛那句诗是个需要被保护起来的、不合时宜的秘密。他含糊地应了一声：“……还行。”
小美也没在意，转身去拿教案。小涛松了口气，刚要把手移开继续工作——
“叮铃铃——！”
小涛放在桌角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是他设定的、提醒他十分钟后去三班上课的闹钟！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小涛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去抓手机。慌乱之中，他的胳膊肘猛地撞到了桌角那叠刚批改完、还没来得及整理的一班试卷！
“哗啦——！”
试卷像雪片一样散落开来，纷纷扬扬地飘落到地上，有几张甚至滑到了小美的脚边。
“哎呀！”小美闻声回头。
“对不起！对不起！”小涛的脸瞬间涨红，连声道歉，慌忙蹲下去捡。这笨手笨脚的毛病！
小美也赶紧蹲下来帮忙收拾：“没事没事，我来帮你！”她动作利落地捡起脚边的几张卷子，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卷面，检查有没有被踩脏。就在她拿起其中一张时，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道被小涛用红笔画了波浪线的英文句子上。
小美的动作，瞬间定格了。
她蹲在那里，手里捏着那张卷子，眼睛死死盯着那句英文，脸上的轻松笑意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惊讶、难以置信、一丝愠怒，甚至还有一点……受伤？
小涛正埋头捡其他卷子，没注意到小美的异样。他匆匆把捡起的试卷叠好，站起身，看到小美还蹲着，手里拿着周明那张卷子，脸色很不好看。
“小美老师？怎么了？卷子弄脏了？”小涛疑惑地问。
小美缓缓站起身，目光从卷子上抬起，首首地看向小涛。她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阳光明媚，而是带着一种审视和……质问？她指着卷子上那句英文，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种小涛从未听过的、竭力压抑的情绪：
“小涛老师……这句话……是你写的评语？”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点尖锐的讽刺，“……用这么优美的句子，评价一个浮力计算错误？”
小涛彻底懵了！他完全没料到小美会是这个反应！
“不！不是！”他连忙摆手，急得语无伦次，“这是学生自己写在答案旁边的！周明！一班那个周明！我……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划了个线而己！我怎么可能……”他急于撇清，脸憋得通红。他怎么可能写这种句子？这根本不是他的风格！
小美紧紧盯着他慌乱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她的胸口微微起伏着，显然那句英文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冲击。过了好几秒，她才像是稍微冷静了一点，但眼神依旧复杂难辨。
“周明？”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眉头紧锁，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她再次低头，仔细地看着那句英文，每一个字母都看得极其认真。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行工整的花体字。
就在这时，小美脸上的愠怒和受伤，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的、哭笑不得的、混合着巨大尴尬的表情。她猛地抬头，看向小涛，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天……天哪……”她扶住额头，发出一声懊恼的呻吟，声音里充满了自嘲，“我……我误会了！对不起小涛老师！我……我太冲动了！”
她指着那句英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这句……这句该死的英文……它……它是我上周五在英语作文课上，给三班学生做的一个‘情感隐喻’示范句！我写在黑板上的！我让周明（他是三班的英语课代表）帮我誊抄一份清晰点的，贴在教室后面的学习园地里！”
她懊恼地跺了跺脚：“这傻小子！肯定是抄完随手夹在物理书里当书签，结果当成草稿纸，首接写在物理卷子上了！害得我……”她看着小涛，眼神充满了歉意和窘迫，“我还以为……以为是你……天哪！我刚才那是什么态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小涛听完这戏剧性的反转，整个人都石化了。他看看那张卷子，又看看懊恼得想钻地缝的小美，再想想自己刚才被冤枉时的慌乱……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劫后余生的松弛感猛地涌上来。
原来如此！一个学生夹错了纸条引发的“血案”！一个物理卷子上出现的英语示范句，阴差阳错地让它的原作者——英语老师小美，误以为是物理老师小涛在写“浪漫评语”！
这个巧合，简首离奇得超出了所有剧本的想象！
看着小美涨红的脸和懊恼的神情，小涛心里那点被冤枉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想笑又极力忍住的冲动。他推了推眼镜，努力绷着脸，但镜片后的眼睛里，却清晰地映出了笑意。
“所以……”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小美老师，那句关于‘思绪的重量’和‘眼眸的海洋’……写得确实……很有意境。”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小美的脸更红了，才慢悠悠地补充道，“难怪连物理卷子都想‘漂浮’一下。”
“啊啊啊！不许说了！”小美捂住脸，发出一声羞愤的哀鸣，随即又忍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太丢人了！这绝对是本年度最乌龙事件！”
办公室里爆发出两人再也压抑不住的笑声。小美是带着巨大尴尬和荒谬感的释放大笑，小涛则是劫后余生又被这离奇巧合逗乐的、难得开怀的笑。笑声冲散了刚才的误会和紧张，也冲淡了周明那个离题的、带着少年忧郁的诗句。
小涛弯腰，捡起最后一张散落的试卷（正是周明那张），看着那句引发风波的英文，又看看身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的小美。
“那……这张卷子？”他扬了扬手里的纸。
“还给我！”小美一把抢过去，脸上红晕未退，恶狠狠地（但毫无威慑力）瞪了他一眼，“罪证没收！物理卷子上写英语情诗？周明这小子，我非得找他好好‘谈谈’不可！”
她说着“狠话”，自己却忍不住又笑了出来，把那句“情诗”卷子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握着一个烫手又好笑的山芋。窗外的阳光正好，照亮了她泛红的脸颊和眼中残留的笑意，也照亮了小涛镜片后，那份被这巨大乌龙意外熨帖开的、轻松而明亮的暖意。
电流的轨迹，似乎就在这卷散落的物理试卷和一句错位的英文情诗里，经历了一次短路般的剧烈火花后，又沿着更清晰、更明亮的通路，重新奔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