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那条带着【疑惑猫猫头表情包】的信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小涛的手机屏幕上漾开圈圈涟漪。他刚结束一班的物理课，正从讲台上收拾教案和翻页笔，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了一下。
他摸出手机，解锁。当看到那个熟悉的松鼠头像和那条指向“好友代付”的试探信息时，他感觉全身的血液“轰”地一声全涌上了头顶！耳膜嗡嗡作响，周围学生收拾书包的喧闹声瞬间变得遥远模糊。被……被发现了！他自以为隐秘的、笨拙的关心，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巨大的羞耻感和“社会性死亡”的预感再次席卷而来，比上次深夜送保温杯被李老师撞见时更甚。他当时是怎么想的？看到她购物车里那本被重点标记、她又在微信里提过“好想拥有”的书，脑子一热，就点了“帮ta付款”。他甚至没想过要告诉她！只是想……只是想让她省点事，或者……给她一个小小的、不期待的惊喜？现在想来，这行为简首愚蠢又越界！
他手指僵硬，几乎握不住手机。回复框里空空如也，大脑也一片空白。说什么？“是我”？太尴尬了！“不用谢”？更奇怪！他像个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人，僵在讲台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小涛老师？还有问题吗？”一个学生抱着书过来问。
“啊？没……没有！下课了，走吧。”小涛猛地回神，声音干涩，几乎是逃也似的抓起东西冲出了教室。
回办公室的路变得格外漫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甚至能想象出小美看到那条信息时的表情——惊讶？困惑？还是……觉得被冒犯？他懊悔得想穿越回昨晚掐断自己那根冲动的手指。
好不容易磨蹭到办公室门口，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推门进去。里面只剩下三两个老师在整理东西。他的目光像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扫向小美的座位——
她还在！正低头看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侧脸看不出太多表情。他放在她桌角的那瓶“电解质补充液”己经不见了，大概是收起来了。那颗粉色的水软糖还安静地躺在那里。
小涛的心脏又开始狂跳。他低着头，快步走向自己的角落，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他不敢看她，假装在抽屉里翻找东西，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那边的动静。
空气安静得可怕。只有其他老师收拾东西的窸窣声。
小美似乎终于看完了什么，放下了手机。她并没有立刻看向小涛，而是拿起桌上那本厚厚的、明天要用的英语教参，随意地翻动着，发出轻微的纸张摩擦声。
就在小涛以为她不会再提，或者打算装作没看见信息时——
“喂，维修工同志。”小美的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传了过来，带着一种刻意压平的、听不出喜怒的调子。她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教参上，手指捻着书页一角。
小涛的心猛地一揪，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硬着头皮，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看向她。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未加掩饰的慌乱和等待审判的紧张。
小美终于抬起眼，目光穿过几张办公桌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他脸上。她的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责备，只有一种非常认真的、带着点探究的神情。她看着他，看了好几秒，那目光像有实质的重量，压得小涛几乎喘不过气。
“《语言学的邀请》……”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诺姆·乔姆斯基那本？”
“……嗯。”小涛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个犯错被抓住的孩子。
“你买的？”
“……嗯。” 声音更低了。
“为什么？”
这三个字像三把小锤子，轻轻敲在小涛紧绷的神经上。为什么？他该怎么回答？因为看到她在购物车里？因为听到她说想拥有？因为……想感谢她对自己那份“知识炸弹”的珍视？还是因为……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想要靠近的心情？哪一个理由听起来都那么苍白无力，甚至带着点自作多情的嫌疑。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脸颊烧得滚烫，手指在桌下紧紧攥成了拳。巨大的窘迫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就在他快要被这沉默的刑讯逼得夺门而逃时，小美脸上的那种认真探究的神情，如同阳光破开云层，瞬间被一种明亮又带着点狡黠的、洞悉一切的笑意取代了。
“哦——我知道了！”她忽然拖长了调子，身体微微前倾，隔着办公桌的距离，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你这是在进行‘知识投资’！”
“知……知识投资？”小涛彻底懵了，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
“对啊！”小美一脸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你懂我懂”的得意，“你看啊，你给我书单，我认真学了，是不是知识储备增加了？知识储备增加了，我上课是不是更有趣更生动了？我上课更好了，学生受益了，是不是间接提升了整个学校的知识水平？而你，”她用手指隔空点了点小涛，眼睛弯成了月牙，“作为初始‘知识投资人’，是不是也能分享到这份知识传播的成就感和……嗯，‘精神分红’？”
她一套逻辑自洽（虽然听起来歪理十足）的“知识投资论”行云流水般抛出，语气轻松又带着点俏皮的调侃，瞬间将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尴尬氛围击得粉碎。办公室里仅剩的两位老师也被她这新奇的说法逗笑了。
小涛彻底呆住了。他看着小美那张在夕阳余晖下笑得神采飞扬的脸，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毫无阴霾的狡黠和温暖，仿佛刚才他那点隐秘的心思和巨大的窘迫，都被她以一种西两拨千斤的、充满智慧和幽默的方式，温柔地接住了，并且巧妙地转化成了一个轻松有趣的“投资项目”。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强烈的释然和一丝被完全理解的熨帖感，猛地冲散了所有的羞耻和紧张。他紧绷的肩膀缓缓松弛下来，攥紧的拳头也松开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涌遍全身。
他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神里，慌乱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笨拙的、却无比真实的暖意和……一点点近乎崇拜的光芒。她总能这样，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点亮灰暗，化解尴尬。
“所以，”小美拿起桌上那颗粉色的水软糖，隔着几张桌子，精准地朝他抛了过来，“这第一笔‘精神分红’，先预付给你！投资人同志，好好干，我看好你哦！” 软糖划过一道小小的弧线，落在小涛面前的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
小涛低头看着那颗Q弹的糖，又抬头看向笑靥如花的小美。这一次，他没有犹豫，没有局促，而是伸出手，拿起那颗糖，剥开糖纸，在周围老师善意的目光中，将它放进了嘴里。
甜蜜的、带着清新桃子香气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一首甜到了心底。
窗外，夕阳熔金，将办公室染上一层温暖的橘色。电流在无形的“知识投资”协议中，找到了一个全新的、充满阳光和果香的流通路径。那本《语言学的邀请》，不再是让他窘迫的源头，而成了这份独特“投资”的第一个温暖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