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目光如电地投向未知的远方。
那眼神中的痛苦与羞惭并未消散，但一股大丈夫的凛然气势，正艰难地从泥沼中挣扎升起。
“打算？当务之急，必须尽快找到二弟！只有找到他，才有可能解开这一系列的谜团。”
萧峰的声音低沉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自雁门关外的山崖下侥幸存活以来，变故迭生，桩桩件件都透着诡异。
王语嫣静静听着。
聪慧如她，自然明白萧峰分析得极有道理。
那一连串的事件，确实像是精心编织的罗网。
然而，当听到萧峰提到虚竹时，她那纤弱的身子轻颤了一下，脸颊瞬间褪尽血色。
她迅速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萧大侠所言甚是，寻找虚竹确是当务之急，只是…”
王语嫣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但眼中闪过一丝真切的忧虑。
萧峰看在眼里，忍不住问道：“王姑娘有什么话，不妨首说。”
王语嫣轻轻点了点头，回应道：“你身份特殊，契丹血脉本就引人猜忌，加之丁春秋被救时你恰在少林…若你以本来面目行走江湖，只怕步步荆棘，寸步难行，更会引来无穷无尽的追杀与盘问，非但查案无望，恐有性命之虞。”
萧峰浓眉紧锁，他何尝不知自己身份的尴尬与危险。
这契丹人的烙印，早己让他尝尽中原武林人士冷暖。
此刻风口浪尖，若贸然现身，恐真九死一生。
王语嫣见萧峰沉吟，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虽轻却清晰：“我…我有一法，或可暂解此困。我自幼熟读天下武学典籍，其中…也包括姑苏慕容氏的不传之秘——易容术。”
“易容术？”萧峰虎目一凝。
“是。”
王语嫣点头，接着说道：“慕容家的易容术独步天下，精妙之处在于改变骨相、调整肤色肌理，非但外貌判若两人，更能改变身形气质，寻常高手绝难识破。我…虽未亲手施展过，但其中关窍，烂熟于心。”
听到这里，萧峰深深地看着王语嫣。
眼前这女子，曾是他义弟段誉魂牵梦萦之人，如今却因一场荒诞离奇的邂逅，与他有了如此不堪的纠葛。
王语嫣提出易容，是为萧峰的安全着想，还是急于将他变成一个不存在的人？
复杂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但眼下情势危急，容不得萧峰犹豫。
“好！事急从权！萧某性命是小，查明神僧死因、揪出幕后黑手事大！就劳烦…劳烦王姑娘施术了。”萧峰峰抱拳回道。
王语嫣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示意萧峰坐下。
她走到洞外，借着微弱的晨光，仔细采集了一些的泥土、带着汁液的草叶和不同色泽的苔藓，又用匕首小心刮下一些树皮粉末。
回到洞中，王语嫣将这些材料仔细捣碎、混合，再加入随身携带的少量清水和一些不知名的粉末，调和成几种不同颜色的糊状物。
洞内光线昏暗，气氛凝重而微妙。
王语嫣纤细的手指带着微凉，蘸着那些粘稠的糊状物，开始仔细地涂抹在萧峰刚毅粗犷的脸上。
她的动作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细致。
指尖每一次触碰，都小心翼翼避开萧峰的目光。
萧峰闭目端坐，感受着那冰凉滑腻的触感在脸上游走，心中五味杂陈。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王语嫣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淡淡的幽香，这气息却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神经，提醒着他那无法挽回的过错。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
王语嫣的手法虽然略显生涩，但凭借着对易容术理论的透彻理解，她做得一丝不苟。
她仔细地揉捏着萧峰面部的肌肉和骨骼，填充、塑形、勾勒。
改变着他眉骨的走向，颧骨的轮廓，鼻梁的高度，下颌的线条…
最后，她用不同颜色的膏泥精心描绘出皮肤的纹理、细微的斑点甚至一些“陈旧”的疤痕，覆盖了萧峰原本古铜的肤色。
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当王语嫣终于退后一步，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说“好了”时，萧峰缓缓睁开了眼睛。
洞内光线依旧昏暗，他尚不能完全看清自己的模样。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山下应有人烟，先寻一处落脚之地，你再细看。”王语嫣的声音恢复了清冷。
萧峰点头，心中那份急于知晓自己变成了何模样的迫切感，竟奇异地压过了其他纷乱的情绪。
两人再无言语，收拾了简单的行囊，一前一后，离开了这个承载着巨大秘密的山洞。
山路崎岖，晨雾弥漫。
萧峰刻意与王语嫣保持着数步的距离，那魁梧的背影在雾霭中显得有些孤寂。
王语嫣默默跟随。
她的目光落在萧峰的背影上，内心复杂难言。
晌午时分，两人终于寻到山脚下一个小镇的边缘。
镇口有一家看起来颇为简陋，但还算干净的客栈，名为“悦来”。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选择住在这里。
萧峰要了一间僻静的上房。
店小二送来清水后便退下。
房门关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再次变得凝滞而尴尬。
“水…水在这里。”
王语嫣指了指桌上的铜盆，声音有些干涩。
紧接着，她别开脸，背对着萧峰，望着窗外小镇的街景，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萧峰没有看王语嫣，大步走到铜盆边，拿起旁边一面打磨得不算光亮的铜镜，深吸一口气，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倒影，而是一个未知的、决定命运的宣判。
他将铜镜举到面前。
模糊的镜面里，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这是一张约莫西十余岁、饱经风霜的江湖客的脸。
肤色是常年风吹日晒的黝黑粗糙，夹杂着暗沉的黄褐。
原本如刀削斧凿般刚毅的轮廓被巧妙地柔化、改变，显得平庸甚至有些愁苦。
浓密飞扬的剑眉变成了稀疏下垂的八字眉。
那双曾令敌人胆寒、如寒星般锐利的虎目，此刻眼皮微微耷拉
眼角刻着深深的、仿佛饱尝生活艰辛的皱纹，眼神黯淡无光，甚至带着一丝市侩的精明。
高挺的鼻梁变得有些扁平，鼻头宽大。
最显眼的是脸颊上一道长长的、扭曲的暗红色疤痕，从颧骨一首延伸到嘴角，狰狞而丑陋，彻底破坏了原本的英武。
下颌的线条也变得模糊不清，甚至能看到刻意做出的松弛皮肤和胡茬。
这不再是萧峰！这甚至不是任何一个与萧峰能产生关联的人
慕容家的易容术，果然神乎其技！
然而，就在萧峰震惊于这彻底的改头换面时，一种更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猛地击中了他！
这张脸…
这眉宇间的细微弧度…
这眼神深处，即使被刻意黯淡隐藏，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哀伤…
像谁？
像阿朱，那个在雁门关外苦等萧峰五天五夜，最终死在他掌下的阿朱？
昨夜那迷乱炽热、真假难辨的幻境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凶猛地冲垮了萧峰理智的堤坝。
那模糊的容颜，那温软的触感，那带着哭腔的呼唤。
不是纯粹的幻觉，而是王语嫣！
她一定是用了易容术，将自己化作了阿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