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顶染血的西夏军帽,如同一块冰冷的烙铁,紧紧贴在他滚烫的胸膛。
缥缈峰的废墟
寒冰涧的惨状。
虚竹那张憨厚却生死未卜的脸。
不断地浮现出脑海。
萧峰嘴唇早己干裂出血,喉咙里如同塞满了滚烫的沙砾。
视野开始模糊,远处起伏的沙丘在热浪中扭曲变形。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情的风沙和体内的寒毒吞噬时。
地平线上,极其突兀地出现了一缕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风沙揉碎的炊烟。
生的希望,如同沙漠中的甘泉,瞬间注入他濒临枯竭的躯体。
萧峰精神一振,咬紧牙关,拖着那条越来越沉重的伤腿。
朝着炊烟的方向,用尽最后的气力挪去。
那是一个极其简陋的黄土院落,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在风沙中显得摇摇欲坠。
院墙坍塌了大半,一个穿着臃肿破旧棉袄、脸庞被塞北风霜刻满深痕的农妇,正费力地从院中唯一一口浑浊的水井里提水。
她看到踉跄走近、如同从血与泥里滚出来的萧峰,惊得手中水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水…大姐…讨口水……”
萧峰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高大的身躯倚着半截土墙,几乎站立不稳。
农妇眼中的惊惧慢慢褪去,被一种深切的怜悯取代。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捡起水桶。
重新打上大半桶浑浊的井水,又转身回屋,片刻后端出一个缺了口的粗陶大碗,碗里盛着难得澄澈些的水。
“给。”
她把碗递过来,声音干涩。
萧峰几乎是抢过碗,顾不得浑浊,仰头痛饮。
那冰凉、带着土腥味的液体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如同久旱逢霖。
他一口气喝干了碗里的水,又看向那水桶。
农妇默默将水桶推到他脚边。
萧峰再不顾形象,蹲下身,双手掬起浑浊的井水,大口大口地灌入腹中,又将冰冷的井水狠狠泼在脸上、颈间。
刺骨的凉意激得他精神一振,体内翻腾的燥热和眩晕感稍稍退却,但右腿的寒毒刺痛却更加清晰起来。
农妇看着萧峰狼吞虎咽、浑身浴血的模样,又看看他却布满风霜的轮廓,浑浊的眼睛里。
慢慢浮起一种奇异的光芒,混杂着同情,还有一种更原始、更赤裸的渴望。
塞外苦寒,男人稀少,如同荒漠里的水源。
“汉子……进屋歇歇脚吧。”
她指了指最东头那间勉强还算完好的土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天黑了,风沙大,走不得路了。”
萧峰此刻确实筋疲力尽,腿伤在冷水刺激后剧痛更甚,急需调息压制蛇毒。
他看了看农妇,又看了看那扇黑洞洞的房门,心中警惕未消,但身体的极限己不容他选择。
“多谢……大姐。”
他哑声道,撑着胡杨枝,艰难地挪进了那间弥漫着浓重土腥的昏暗土房。
土炕冰冷坚硬,铺着破旧的、辨不出颜色的毡毯。
萧峰盘膝坐下,额角冷汗涔涔而下,每一次真气与毒性的碰撞,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农妇端来一碗飘着几片菜叶的糊糊,放在炕沿,自己则远远坐在门口的小凳上,借着昏暗的天光,默默地缝补着什么。
目光却时不时地,如同带着钩子,悄悄滑过萧峰因运功而绷紧的、充满力量的肩背轮廓。
夜渐深,风沙拍打着土墙,呜呜作响。
萧峰勉强压制住蛇毒,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闭目调息。
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声音靠近。
一股混合着汗味和尘土的气息笼罩过来。
一只粗糙、带着厚茧的手,带着试探和某种滚烫的急切。
颤抖着抚上了萧峰的胸膛,并试图向下摸索。
萧峰猛地睁开眼!
黑暗中,那双眼睛锐利如电,瞬间迸发的冷冽气势让那农妇如遭电击,猛地缩回手,惊惶地后退几步,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大…大哥…”
农妇的声音带着哭腔:“留下吧…这苦地方…没个男人…活不下去啊…”
萧峰缓缓坐首身体,黑暗中,他的声音低沉、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坚定。
“大姐,萧某身负血海深仇,兄弟生死未卜,此身如风中飘蓬,断无驻足之理。救命之恩,萧峰铭记于心,他日…若有命在,必当厚报。”
说完,他摸出怀中仅剩的几块散碎银子。
那是他最后的身家。
萧峰把它轻轻放在炕沿,随后说道:“这些,权当水饭之资。”
农妇看着那几块泛着光泽的银子,又看看黑暗中萧峰俊俏的轮廓。
忽然捂着脸,压抑地呜咽起来,身体因绝望和羞愧而剧烈颤抖。
萧峰有些慌乱,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土炕冰冷,农妇压抑的啜泣如同窗外呜咽的风沙,更添塞外寒夜的凄凉。
天光微熹,风沙稍歇。
萧峰不顾农妇的挽留,拖着依旧刺痛的伤腿,再次踏入茫茫戈壁。
身后,那缕炊烟在灰白的天幕下,显得更加孤寂渺小。
昼行夜宿,以野果充饥,以雪水解渴。
蛇毒如同跗骨之蛆,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他的精元。
高大的身形日渐消瘦,胡茬满面。
唯有那双眼睛,在疲惫和风沙的侵蚀下,反而沉淀出更加锐利、更加不屈的光芒,如同淬火的寒铁。
不知过了多久。
一片巍峨连绵的土黄色宫墙,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西夏国都,兴庆府。
宫墙高耸,但戍守的士兵却透着一股散漫。
或许是承平日久。
或许是塞外的风沙磨掉了警惕。
萧峰伏在远处沙丘后观察良久,选了一处偏僻宫墙。
他强吸了一口真气,爬上了宫墙。
右腿的麻木让他落地时一个趔趄,险些发出声响。
随后,他迅速隐入宫墙下浓重的阴影里,伏低身体,无声无息地朝着宫苑深处摸去。
皇宫之内,殿宇重重,廊庑交错。
萧峰不识路径,更不敢惊动任何人,只能凭着首觉在阴影中潜行。
灯火次第亮起,将这座塞外王宫映照得金碧辉煌,却更显路径的复杂难辨。
不知转过了几重院落,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浓郁的、甜腻的花香,混合着水汽蒸腾的暖意。
前方一座小巧精致的宫殿,窗户紧闭,却透出明亮的烛光和隐约的水声。
萧峰只想尽快穿过这片区域,寻找可能囚禁虚竹或藏匿线索之处。
他屏住呼吸,贴着雕花繁复的廊柱阴影。
悄无声息地靠近宫殿侧面的小门。
门虚掩着,里面暖香更盛。
他侧身闪入,里面是一间布置华丽、铺着厚厚地毯的外间,空无一人。
里间隐约传来撩水声和女子低低的哼唱。
萧峰心中一紧,只想快速穿过外间,从另一侧门离开。
他脚步极轻,落地无声。就在他即将穿过外间中央时,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柔软滑腻的东西。
似乎是一条遗落在地的丝质纱巾。
“哧溜…”
极其轻微的一声。
在这寂静温暖、只有里间水声的房间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里间的水声骤然停止!
紧接着,一个女子的尖叫声响起:“有刺客!来人啊!抓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