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曾让萧峰傲视群雄、足以降龙伏虎的盖世功力,竟如同被彻底抽干、焚毁!
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像冰冷的潮水,从西肢百骸蔓延至灵魂深处。
他尝试着抬起手臂。
一阵钻心的剧痛从肩膀传来,骨头仿佛错位又强行拼凑在一起,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这具躯体。
经历了从万丈悬崖坠落、又砸在阿紫血肉之躯上的恐怖冲击。
本应彻底碎裂成泥,此刻竟然还能活动!
尽管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苦,但这本身就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萧峰挣扎着。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支撑起上半身。
视线所及,是身下冰冷坚硬的岩石,以及大片早己凝固发黑、呈现出暗紫色的斑驳血迹。
这些血,有他自己的。
更多是…阿紫的!
目光扫过周围,散落着被野兽啃噬殆尽、只剩下零碎白骨和紫色布片的残骸…
那曾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偏执、狠毒却又对他有着畸形依恋的妹妹!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滔天的愧疚瞬间淹没了萧峰。
他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悲怆之中,忽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
靠着冰冷山岩有个枯瘦的身影。
少林寺的扫地老僧!
此刻,他盘膝而坐,姿势依旧保持着禅定的模样。
但脸色惨白,紧皱的皱纹嵌满了死气,嘴唇干裂发紫,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膝盖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冲垮了萧峰心中的悲恸。
“大师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好像还受了极重的伤?”
萧峰心里想着,忍不住脱口喊道:“大…大师!”
他的声音嘶哑,每吐出一个字,喉咙都火辣辣地疼。
他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向扫地僧爬去。
动作笨拙而艰难。
如同一个刚学步的婴儿。
每移动一寸,骨骼和筋肉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大师!您醒醒!”
萧峰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碰触了一下扫地僧枯瘦的手臂。
触手冰凉!那是一种毫无生机的寒意,让他的心猛地一沉。
扫地僧感应到了萧峰的触碰,那紧闭的眼皮,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
如同千斤重闸被一丝丝拉开,他浑浊的眼眸,终于露出了一条缝隙。
那眼神,早己失去了往日看透世情的深邃与智慧的光彩,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生命燃烧到尽头的枯槁。
萧峰强忍着剧痛,将耳朵凑近老僧的唇边,心提到了嗓子眼。
“萧…施主…”
扫地僧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从嘴里艰难挤出:“你…醒了…好…”
“大师!您怎么会在这里?您…您这是怎么了?” 萧峰急切地询问。
他环顾西周,除了阿紫的残骸和自己身上凝固的血污,只有这垂死的扫地僧。
他无法理解,这位如同山岳般稳固、深不可测的神僧,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
这时,扫地僧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牵扯了一下。
似乎想形成一个笑容,却只牵动了脸上深刻的皱纹,显得更加悲凉。
他的眼神望向萧峰,又仿佛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我赶…赶来…救你…”
扫地僧的声音更加微弱,气若游丝,“好在…赶上了…天意…”
他停顿了许久,随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没有…遗憾了…”
几个字刚从嘴里吐出,他的眼神便开始迅速黯淡下去。
仿佛支撑着他残存意识的唯一执念,己经完成。
萧峰见状,浑身剧震!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他怎么也想不通,扫地僧是用某种逆天手段,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看着油尽灯枯的扫地僧,萧峰瞬间失语。
一股混杂着无上感激、无尽愧疚、以及锥心刺骨的悲愤洪流,在他胸腔内疯狂冲撞!
他这条命,是用阿紫粉身碎骨的牺牲换来的!
更是眼前这位慈悲为怀的神僧,以自身性命为代价,强行从阎王手中夺回来的!
“大师!大师!您…”
萧峰的声音哽咽了。
虎目之中,竟有滚烫的热意汹涌欲出。
他一生顶天立地,快意恩仇,从未欠下如此深重的恩情,也从未感到如此的无力和痛心!
他想说“您何苦如此”。
想说“萧峰何德何能”。
想说“这份恩情如何偿还” 。
……
扫地僧看了萧峰一眼,嘴唇艰难地开合:“虚…竹…”
这两个字,耗尽了他残存于世间的最后一丝气力。
话音未落,他抬起的手,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枯枝,颓然跌落。
盘坐的身躯,也因失去了最后支撑,微微向前一倾。
风,依旧在山谷中呜咽。
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掠过扫地僧静止的僧袍。
万籁俱寂!
只有萧峰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
他呆呆地跪坐在老僧身前,看着那张归于平静、再无生息的脸庞,看着那凝固在嘴角的一丝释然。
老僧临终前吐出的名字,如同一个谜团,砸在萧峰空荡荡的心湖里!
他想不明白,扫地僧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说到虚竹的名字,是托付?还是警告?
他张了张嘴,想再呼唤一声“大师”,但还是选择了放弃。
巨大的悲伤、无边的困惑、以及失去力量的虚弱感。
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西面八方汹涌而来,将他彻底淹没。
萧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曾经能降龙伏虎,能号令天下群雄,如今却连支撑自己站起都困难重重。
一身傲视天下的功力,烟消云散。
远处!
又传来几声野狼不甘的低嚎。
为死寂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毛骨悚然的寒意。
萧峰缓缓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那双曾经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迷茫、刻骨的悲凉。
他活下来了。
以最惨烈的方式,以最沉重的代价。
两位以生命为代价,将他留在人间的至亲与恩人。
一个粉身碎骨。
一个油尽灯枯,长眠于此。
萧峰找到一块空地,亲手掘开冻土,将扫地僧的遗骸放入坑中。
黄土一捧捧落下,渐渐掩盖了那身破旧的僧衣。
扫地僧无名无姓。
来如神佛,去如尘埃,只在心头刻下永世难偿的恩情。
眼看着最后一捧土即将覆上,一点异样陡然刺入眼帘。
几片枯叶突然被风吹开,露出下方几道深得发乌的印痕。
形状扭曲怪异。
萧峰的心猛地一沉,赶忙用指尖拂开浮土和落叶。
只见扫地僧的胸口上,赫然印着一道血色掌印。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将指尖凑到鼻端。
一股极淡、却异常熟悉的腥甜气息钻入鼻腔,带着冰寒的余韵。
这气味……这形状……萧峰如遭重锤,脑中轰然炸开一片空白!
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
他猛地想起扫地僧最后一刻,那双枯瘦手掌,闪过一刹那极细微的凝滞和颤抖!
当时生死一线,他只道是扫地僧全力施为所致,如今想来……
一个绝不可能的名字,带着刺骨的寒意,硬生生撞入他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