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如同一根冰冷的毒刺，猝不及防地刺入萧峰的心口。
萧峰浑身剧震，原本因伤痛而微微佝偻的身体猛地挺首，双眼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震惊。
“段誉！”
萧峰一声低吼，如同受伤猛虎的咆哮，震得殿中烛火一阵摇曳。
他从未想过，自己抛却生死、万里驰援，换来的竟是如此诛心之论！
巨大的失望和愤怒几乎要将萧峰残存的理智吞噬。
他强忍着喉头翻涌的血腥气，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我萧峰一生顶天立地，何曾说过半句虚言？你…你竟如此看我？”
说着，萧峰指着自己满身的伤痕，字若千钧地说道：“看看我这一身伤！难道也是为谎言而自残不成？大理危在旦夕，你若不信，只望你立刻发兵，迟了就来不及了！”
看着萧峰因激动而更加苍白的脸色，段誉联想到王语嫣。
一股莫名的烦躁如同毒藤般缠绕住段誉的心。
他脸色沉了下来，挥了挥手，语气带着帝王的疏离与不耐：“够了，大哥！念在结义之情，不追究你胡言乱语之罪！你伤势沉重，神志不清，先在宫中安心静养吧！来人！”
“在！”
殿外侍卫应声而入。
“将…将萧大侠请去听竹轩，好生伺候！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打扰！”
段誉刻意加重了伺候二字，目光复杂地避开了萧峰那双悲愤的眼睛。
听竹轩，那是宫中一处清幽却也偏僻的所在。
名为静养，实为软禁。
“陛下！”
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响起。
大理三公之一，高升泰不知何时己闻讯赶来。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
此刻眉头深锁，快步上前，对着段誉深深一揖：“陛下息怒！萧大侠为人，江湖共仰，绝非信口雌黄之辈！此事非同小可，关乎社稷安危！老臣斗胆进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哪怕只为谨慎起见，也当立刻加强城防，调集近卫，以防不测！请陛下三思！”
高升泰的劝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段誉看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高升泰的话确实在理，可当他目光再次触及萧峰那憔悴的脸，心中那根名为王语嫣的刺就猛地扎得更深。
大哥如此不顾一切地来到大理，要见自己…当真只是为了报信？
还是为了见语嫣？
一股酸涩的妒意混合着帝王的固执涌了上来。
段誉烦躁地一甩袍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高卿家不必多言！朕自有分寸！巴司徒他们正在城防营巡视，若真有不轨，岂能瞒过他们的眼睛？萧峰伤势过重，需要静养，带下去！”
侍卫上前，虽不敢过于无礼，但态度坚决地请萧峰移步。
萧峰死死盯着段誉，那目光中的悲愤、失望、难以置信，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
他任由侍卫半扶半架着，踉跄着转身，走向殿外无边的黑暗。
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拖着万钧枷锁。
看着萧峰消失在殿门的背影，段誉心中莫名地一揪。
一丝悔意刚刚冒头，却被另一股更强烈的阴暗情绪迅速压了下去。
“等等！”
段誉突然开口，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侍卫停下脚步。
段誉的目光落在萧峰染血的背影上，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听竹轩…恐不够清净。传旨，移驾思过堂，让他好好静静！”
思过堂比听竹轩更靠近冷宫，更显阴冷偏僻的一处所在，甚至毗邻着宫内的临时囚所。
这命令一出，高升泰脸色大变，嘴唇翕动，终究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殿内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陛下！”
就在这死寂压抑的时刻，一个清婉却带着焦急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一道素雅的宫装身影，如同月下急掠的惊鸿，出现在殿门口，正是王语嫣。
她显然来得匆忙，发髻微乱，几缕青丝贴在光洁的额角。
原本清丽绝俗的脸庞此刻带着惊惶和忧色。
王语嫣一眼便看到被侍卫架着、形容枯槁的萧峰。
美眸中瞬间盈满了震惊和痛惜。
“陛下！”
王语嫣快步走到殿中，对着段誉盈盈一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乔…萧大侠他…他一身是伤，千里奔波至此报信，纵使…纵使消息或有偏差，其心可昭日月！念在昔日结义之情，念在他曾于少室山下救过陛下性命，更念在他为人光明磊落，请陛下开恩，莫要再苛责于他！”
她的话语清晰而恳切，目光坦然地迎向段誉。
然而，王语嫣为萧峰求情的话，听在段誉耳中，却像是一把沾了盐的刀子，狠狠地捅进了他心底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
瞬间勾起了曼陀山庄初遇、少室山下并肩、乃至擂鼓山珍珑棋局前种种模糊又清晰的画面。
所有的猜忌、不安、对自身地位的不确定感，在这一刻被王语嫣对萧峰的维护彻底点燃、引爆！
“王语嫣！”
段誉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脸色铁青，因极度的愤怒和嫉妒而微微扭曲，他指着王语嫣喝道：“你竟为萧峰说话？你眼里可还有朕这个皇帝？你如此紧张于他，倒要好好问问，你与他…究竟是何关系？！”
这一声质问，如同毒蛇吐信，将王语嫣瞬间钉在原地。
她脸上的红晕倏然褪尽，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温润如玉段誉。
仿佛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殿内死寂一片，连烛火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王语嫣眼中的痛惜和恳求，如同被寒风吹熄的烛火，被一片冰冷的灰烬所取代。
她缓缓地挺首了纤细的背脊，那是一种被彻底伤透后的决绝姿态。
晶莹的泪珠在她眼眶中倔强地打着转，却始终没有落下。
她望着段誉，那目光不再有丝毫温度，只剩下深深的失望和一种近乎怜悯的疏离。
“关系？段郎心中只有肮脏的揣测，何曾有过半分对我的信任？”
王语嫣的声音很轻，却像冰珠砸在玉盘上，清晰得令人心颤。
她不再看段誉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目光转向被侍卫架着的萧峰。
那一眼，复杂难言。
有痛。
有悲。
有歉疚。
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黯然。
“萧大哥，语嫣…无能。”
王语嫣对着萧峰的方向，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
说完这句，他决然转身。
素色的宫装裙裾在冰冷的地砖上划过一道无声的弧线，如同斩断一切的利刃。
她步履急促却异常坚定，向着殿外那片更深的黑暗走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你去哪里？给朕站住！”
段誉在王语嫣身后嘶吼。
声音里充满了失控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