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誉尴尬地笑了笑,声音清和地回道:“我听大哥的。只是…只是见到大哥安然无恙,我…我实在是欢喜得紧。”
他搓了搓手,目光在萧峰略显沧桑的面容上徘徊。
萧峰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提起桌上的酒壶,这次是为自己斟满了酒杯。
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映着跳跃的火苗。
他没有立刻回答段誉的问题,只是端起酒杯,凝视着杯中的倒影,那倒影里仿佛有雁门关外的风雪,有聚贤庄的血色…
良久,萧峰才缓缓开口。
声音带着一种穿越生死后的沉静,如同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崖…确是深不见底…”
说到这里,萧峰顿了顿,寥寥数字,却字字千钧,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在我行将毙命之际,是少林那位扫地神僧救了我。”
听到这里,段誉惊得几乎要站起身来,酒意瞬间消散了大半。
“扫地神僧?那位佛法武功深不可测的老前辈?他…他怎会出现在崖底?”段誉惊讶地问道。
“我也不知。”
萧峰摇摇头,眉头紧锁,仿佛陷入痛苦的回忆。
萧峰只知道,扫地僧施展少林易筋经内力,为他续命疗伤。
整整一日一夜,不眠不休。
他这条命,实是从鬼门关硬生生夺回来的。
说到此处,萧峰的声音竟有些颤抖,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感激与痛惜。
段誉听得心潮澎湃,正待颂扬扫地僧慈悲,却见萧峰脸色猛地一沉,一股难以抑制的悲愤骤然升腾。
“可恨!”
萧峰一掌拍在桌上,虽未用内力,厚实的木桌也发出一声闷响。
“神僧为我疗伤,行功将毕时刻,有人竟以天山折梅手偷袭!神僧彼时内力最虚之际,被那掌力正中心脉!”
“啊?”段誉如遭雷击,浑身剧震,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神僧…神僧他…”
萧峰缓缓闭上眼,仿佛不忍再视那惨烈一幕:“神僧当场圆寂!还没来得及对我留下一句完整的话。”
段誉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顶门,西肢百骸都冰凉一片。
那位如佛陀般慈悲的神僧,竟落得如此下场!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峰睁开眼,目光锐利如电,缓缓扫过段誉的脸庞。
那眼神深处,除了滔天的恨意,竟还夹杂着令人心悸的审视!
段誉被萧峰看得心头猛然一跳!
顺着萧峰那隐含深意的目光,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天山折梅手?那是二哥的绝学!
天下间会使此招的,除了天山童姥和二哥,还有何人?
童姥早己仙逝。
段誉猜测,萧峰这是在怀疑虚竹,瞬间遍体生寒,几乎是脱口而出:“绝无可能是二哥!他是何等仁厚赤诚之人,没有任何理由要害神僧。”
段誉越说越激动,脸涨得通红,仿佛萧峰怀疑的不是虚竹,而是他自己一般。
萧峰紧紧盯着段誉,心中那因仇恨和猜疑微微松动了一丝。
但疑虑并未完全消散,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与更深的困惑。
“三弟,你言之有理。二弟的为人,我也深知,可是…”
萧峰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难以释怀的阴霾。
在他心里,那天山折梅手精妙无方,非童姥嫡传不可得。
若非虚竹,实在想不到还会是谁?
渐渐地,两人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熟悉的名字。
浮现在萧峰混乱的思绪里。
让他眼中寒光一闪!
“鸠摩智!”
萧峰猛地抬头,语气冷冽地说道:“对!鸠摩智武功博杂,心机深沉,更曾强练少林易筋经走火入魔!他觊觎天下武学,也偷学过逍遥派武功 ”
他越想越觉得鸠摩智嫌疑重大,那股凛冽的杀气再次弥漫开来。
“鸠摩智?”
段誉听到这个名字,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
有怜悯,有感慨,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萧峰看着段誉的表情,疑惑地问道:“三弟,你怎么了?”
段誉苦笑了一声,回答道:“大哥该不会是忘了,鸠摩智己被我吸尽了全身功力。如今的他,己形同废人了。他哪里还有能力偷袭神僧?”
说着,段誉为自己和萧峰都斟满了酒。
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映着两张同样心事重重的脸。
“真的吸尽了功力?”萧峰心里嘀咕。
虽然内心疑惑,但他选择了沉默。
“大哥,别多想了,来喝酒。”
段誉端起酒杯,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仿佛穿越了时空,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
扫地僧之死,如同一个谜团,笼罩在萧峰的心中。
凶手是谁?
动机为何?
线索又在哪里?
这一切,都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深不见底。
萧峰看着段誉痛饮的姿态,心中那团乱麻般的疑云变得更加浓重。
“罢了!”
萧峰低吼一声,仿佛要将所有烦闷都吼出去。
他不再多言,只是提起酒壶,拍开泥封,仰头便灌!
清冽的酒浆顺着他刚毅的下颌流淌,打湿了衣襟。
他喝得如此猛烈,如此决绝,仿佛要将满腹的愁肠溺毙在烈酒之中。
段誉见萧峰如此,默默地提起另一壶酒,对着壶口狂饮起来。
兄弟二人,一个豪饮如鲸吞,一个猛灌似牛饮。
在这听雨轩内,再无声息。
只有酒液入喉的咕咚声,以及夜风穿过空荡回廊的呜咽。
烛火不知疲倦地摇曳着,将他们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酒香越来越浓,最终弥漫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愁云惨雾。
段誉最后的意识,是看到萧峰伟岸的身影在烛光中晃动。
最后,他眼前一黑,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次日!
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棂,毫无遮拦地照射在段誉脸上。
他眼皮沉重地颤动了几下,才极其艰难地睁开。
宿醉带来的头痛如无数根钢针在脑子里搅动,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听雨轩内一片狼藉。
昨夜倾倒的酒壶、酒杯散落一地。
桌上杯盘狼藉,烛泪早己凝固成扭曲的蜡块。
阳光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昨夜那浓烈的酒气尚未完全散去,混杂着一种人去楼空的清冷。
“大哥去哪了?”
段誉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声音嘶哑干涩。
然而,却无人回应。
他心头猛地一沉,酒意瞬间惊散了大半,踉跄着站起身,推开轩门。
外面己是日上三竿,阳光明媚,鸟语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