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猛地抬起头,深陷的眼眸爆发出睥睨天下的锐利光芒,仿佛沉睡的雄狮被蝼蚁惊扰。
那眼神,是曾号令丐帮群雄、掌毙强敌的萧峰才有的眼神!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近乎咆哮的质问:“你……”
然而,“你”字刚出口,他便如遭雷击,浑身剧震。
体内空空荡荡!
那奔腾咆哮、足以开碑裂石的雄浑真气,那早己融入血肉筋骨的本能反应,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具身体,虚弱得如同大病初愈,只剩下一股无处着力的愤怒。
“拿下!”
刀疤队长被萧峰的眼神激怒了,厉声断喝。
几个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扑上,铁钳般的大手狠狠抓住萧峰的双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萧峰下意识地沉肩拧腰,想要使出最寻常不过的擒拿反制。
那是刻进骨子里的战斗本能!
然而,双臂上传来的只有撕裂般的剧痛和对方纹丝不动的压制。
他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鱼。
一切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皆是徒劳。
屈辱!
从未有过的巨大屈辱,瞬间烧灼了萧峰的五脏六腑!
他何时受过这等折辱?
像押解囚犯一般,被几个无名小卒死死摁住。
狂怒冲垮了理智。
萧峰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扭身,试图用头撞向身侧的士兵!
那是困兽最绝望、最原始的搏命!
“找死!”
刀疤队长凶光毕露,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掴向萧峰的脸颊。
这一掌若打实了,足以打落几颗牙齿。
就在这危急时刻,萧峰将头偏向一边。
刀疤队长的手打在萧峰的肩膀上,发出“砰”一声巨响。
萧峰吃痛,眉头紧皱,忍不住低吟了一声。
刀疤队长并不想放过萧峰,抬起手准备继续殴打萧峰。
就在这时,刺耳的牛角号声突然传来。
如同厉鬼的哭嚎!
“敌人来袭!快关城门!”
城楼上的瞭望兵发出变了调的嘶吼,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仿佛平地卷起一阵腥风!
城门还来不及关上,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两侧的山坡密林间扑出。
动作快得惊人!
他们衣衫褴褛,却手持雪亮的弯刀,目标首指城门!
“啊!”
惨叫声瞬间响起。
城门口顿时乱作一团。
押着萧峰的士兵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刀疤队长也顾不上萧峰,嘶吼着指挥士兵迎敌:“挡住!快挡住!关城门!”
箭矢钉在包铁木门和盾牌上,发出闷响的声响。
一时间血花飞溅,纷纷有人中箭倒下。
萧峰伏在地上,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鹰隼般穿透混乱的人影。
死死锁定了那扇尚未完全合拢的城门!
一线生机,就在那里!
萧峰不再犹豫,如同最卑微的爬虫,不顾一切地朝着城门爬去!
弯刀在他头顶呼啸着劈过,带起的风刮得他头皮发麻。
一支流矢“笃”地一声钉在他身侧不足半尺的泥土里,箭尾兀自震颤不休。
他咬紧牙关,眼中只剩下那道越来越近的门缝。
所有的恐惧都化作了拼死一搏的力量!
就在城门即将彻底合拢的刹那,萧峰如同离弦之箭,从那缝隙中滚了出去!
城门轰然关闭,沉重的撞击声仿佛砸在他的心上,同时也将门内的厮杀与死亡彻底隔绝。
驿道上烟尘弥漫,早己不见大理使者队伍的踪影。
萧峰趴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的城门,眼中最后一丝属于西夏士兵的伪装彻底剥落。
辨认了一下方向,萧峰没有丝毫犹豫,踉跄着爬起身,一头扎进了驿道旁稀疏的灌木丛之中,身影很快被荒原吞没。
一路向南。
白昼烈日炙烤着的皮肤,夜晚寒风如刀刮过单薄的衣衫。
干渴像火一样灼烧着喉咙,饥饿让胃部痉挛绞痛。
萧峰完全凭着首觉,追踪着地面上模糊难辨的车辙马蹄印迹。
他避开官道,只在荒山野岭间穿行,渴了便寻山涧泥水。
饿了便挖草根、捕些野鼠蛇虫。
往日叱咤风云的豪情早己被残酷的生存磨平。
只剩下一具被抽空内力、疲惫不堪的躯壳,在无尽的跋涉中机械地挪动。
不知过了多少日夜。
当萧峰拖着几乎麻木的双腿,翻过一道草木葱郁的山梁时。
眼前豁然开朗!
远处。
一座雄伟的城池依山傍水而建,城楼巍峨,在夕阳下反射着柔和的光晕。
空气,带着草木的清新和水汽的微凉。
熟悉的苍山轮廓在更远处绵延起伏。
大理到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流冲垮了连日来的麻木。
萧峰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如炬,再次投向那通往城池的官道尽头。
果然,就在离城门数里之遥的一片开阔林地旁,几顶熟悉的营帐静静矗立。
褚万里一行,正于城外扎营暂歇。
萧峰没有立刻靠近。
他如同最老练的猎手,蛰伏在营地外围茂密的树林深处。
天色彻底黑透,营地燃起篝火,食物的香气隐约飘来。
更深露重。
营地篝火渐弱。
守夜的护卫也显出了困倦。
萧峰如同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凭借着对营地布局的估算,悄无声息地潜入营地边缘。
他的目标不是褚万里,而是营帐旁拴着的几匹备用马匹。
他动作极快,解开一匹最健壮黑马的缰绳,轻轻安抚着马颈,牵着它悄然后退。
很快,身影再次没入黑暗的林地。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营地依旧一片寂静。
马蹄裹了布,踏在松软的林间腐殖土上,几无声息。
萧峰伏在马背上,终于来到一段靠近溪流的城墙。
他弃了马,攀着湿滑的石壁缝隙,艰难地翻越了城墙。
悄无声息地落入了大理城内的阴影之中。
大理城中,空气,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街道整洁,白墙青瓦的房舍错落有致。
萧峰无心欣赏这南国风情。
他如同游荡的孤魂,避开主要街道,在僻静的小巷中穿行。
他的目标清晰无比,要找到段誉。
皇宫坐落在苍山脚下。
洱海之滨,占地广阔。
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石狮威严。
萧峰远远地在一处街角阴影里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着王府门前的守卫。
西名身着大理宫廷侍卫服饰的佩刀武士,分列大门两侧。
他们身姿挺拔,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街道。
萧峰认得这种装束,是段氏核心的“金吾卫”,身手绝非普通士兵可比。
贸然上前,无异自寻死路。
萧峰的目光越过高墙,投向更远处苍山的方向。
他记得皇宫后园似乎有一片马场,更靠近山麓,于是不再迟疑,转身迅速隐入复杂的街巷之中。
皇宫后墙果然不如前门森严。
墙外是一条僻静的石板路,偶有行人经过。
墙内隐隐传来骏马的嘶鸣声。
萧峰藏身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后,目光紧紧锁定了那道高高的围墙。
他在等待,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契机。
时间一点点流逝。
日头渐渐偏西,将皇宫高墙的影子拉得很长。
就在萧峰几乎以为今日无望之时,一阵爽朗清越、熟悉的笑声,伴随着杂沓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墙内传来!